【成御/试阅】Vanity(第一章)

小博美

剧情简介

  来自英国、有着悠久历史和高贵地位的卡尔玛家族,历代传承着一个货真价实的伯爵爵位,同时,也有着一个非常受到重视的传统,那就是:每代伯爵在他的授爵仪式上,都必须佩戴一件足以匹配地位的定制珠宝。
  原本在位的老伯爵因故入狱,而按照继承法,这顶象征着崇高地位的伯爵冠冕,应当落到老伯爵的养子——迈尔斯·埃奇沃思头上。然而,埃奇沃思先生本人似乎对家族传统缺乏重视,为了维护卡尔玛家族历代保有的体面,老伯爵唯一的亲生女儿、埃奇沃思先生的义妹——弗朗西斯卡·冯·卡尔玛女士,不得不代替兄长寻找有合适价值的宝石,以此来定制授爵仪式上佩戴的饰品。
  这时,她对一颗名为“仓院之蓝”的传奇蓝钻产生了兴趣,而这颗美丽的巨大枕形钻石之所以被称作“仓院之蓝”,正是因为,它是近几十年在北美崭露头角的新兴珠宝巨头——仓院高级珠宝公司的重要宝物。
  想要说服仓院售出这枚传奇蓝钻似乎也并不容易。
  因此,卡尔玛女士虽然蔑视仓院珠宝的底蕴浅薄,视他们为“暴发户”,却还是耐着性子,邀请仓院珠宝公司董事长独生子、年轻的高端珠宝部总监——菲尼克斯·莱特来到英国共同协商。
  当然,在她蔑视着老土的暴发户、缺乏品味的富商之子莱特的同时,身为一家新兴奢侈品公司高管、同时又是一位优秀且潜力十足的珠宝设计师的莱特,也越发坚定了自己对贵族的偏见,越发相信他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傲慢家伙。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准伯爵埃奇沃思先生,竟在一次次的宴会和社交聚会中,逐渐爱上了那位远道而来的美国珠宝商。与莱特怀揣的偏见截然不同的是,他实际上并不傲慢,只是有些严肃,或者说有些不近人情,他开始努力用生硬的方式接近莱特,并尝试着散发他的善意,而莱特对贵族的偏见却使他们之间的误会伴随着埃奇沃思的努力变得越来越深,成就了一段诙谐而富有戏剧性的爱情喜剧。
  富有的、纸醉金迷的背景布上,两位对恋爱一无所知的男主角,将会如何在重重误会中摸索着前进,打破误解与偏见,最终携手摘下幸福的果实呢?敬请期待!

  珠宝本无言,知音解其语。

            ——题记

  第一章

  银灰色的加长版轿车以并不符合其张扬外观的形式,缓慢而近乎无声地穿行于色调古朴肃穆的房屋间。

  感谢科技。在二百年前的伦敦,就算是最强健的马匹与最奢华的车驾也无法如此优雅而悄无声息地降临。它的姿态是那样灵活,像是随时保有着一骑绝尘的能力,却秉持着价值高昂的礼貌,在房屋中的空隙间闲庭信步。至于它的颜色与外形,比起流行于这个时代的流线型车顶和宽阔车厢,更具有薄而棱角分明的美,毫无疑问,如果这辆造型复古的坐骑全速奔驰,人们将看见一道刀锋一样锐利的银灰色影子一闪而过,昭告着它的主人想告知每一个目睹者的一切:优雅、复古、锋利,以及,价值不菲。

  感谢科技。在二百年后的伦敦,隐藏在这座万都之都中的“贵人”们,不再需要将引以为豪的家族纹章烙印于马车的箱壁之上,这使得他们真正隐形于都市上空,消失在“中产”们的视线里,成为无数人口中的“历史”与“传言”,当人们真正开始怀疑他们的存在时,这银色刀锋般的幻影在一闪而过间,又给人留下了无数的遐思。

  只有真正定居于这看不见的顶层的人,才能在这无声一瞥之间识得它,并立刻联想起它为之效力的那个家族,哪怕是在所谓“贵族”早已退出历史与大众的视野的二十一世纪之初,它仍然保有一个令人闻而生敬的伯爵爵位——卡尔玛家族,这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积淀的高贵家族,属于它的那一顶象征荣誉的伯爵冠冕,传承的时间甚至比现今这顶皇冠属于皇家的时间还要长!

  卡尔玛伯爵,这个名字在大英帝国的历史上,曾经落下过不止一笔辉煌的印记,而它上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却并非与荣光相伴。正相反,随着一件牵扯甚广、骇人听闻的政治丑闻的曝光,上一任伯爵一朝成为卡尔玛家族之中第一位爵位遭到法律褫夺的受封者,所有了解这件事背后纠葛与始末的人都相信,老伯爵将拥有半生的空闲于狱中慢慢地回想反思这件毁掉他前半生所有名誉的丑闻,而空悬的伯爵冠冕之下,新继位者的名号,成为了一个颇具悬念的问题。

  丑闻发生半年后的现在,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曾经走过漫长光阴的家族正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颗砝码落在天平之上的那一刻。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节点上,卡尔玛家族专为迎接“外宾”准备的礼宾车出现于伦敦的街道上,这象征着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那颗砝码在长久地虚悬后,终将以某种形式无声降临,区别只在于,它会落在僵持不下的哪一方的托盘。

  将要从这辆礼宾车上走下来的人究竟是谁?车门打开前,所有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

  无声无息间,造型复古而优雅的银灰色座驾稳稳停驻于一条狭窄街道的尽头,从街的这一端看去,整个街道寂静无声,青灰色砖石沉淀着并不明显的历史痕迹,直观地给人以高贵森严之感。在这条显然历史悠久的街道两旁,还树立着由煤气路灯修改而成的铁黑色栅格路灯,位于街道两侧的联排房屋皆有多次翻修的痕迹,风格简约而奢华,不似住宅,却也不见近百年来商业街中流行的巨大橱窗,只有一扇扇紧闭的厚重木门,似乎昭示着这里的主人并不欢迎唐突的访客。

  这条街道或许是这座万都之都中最为神秘的几片区域之一,就连生活在伦敦几十年的居民,或许也只是在匆匆路过之间瞥见有人出入过这里,他们的身份任凭普通人猜测,而普通人穷尽想象力很不会知道自己在一瞥之间所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显贵”。

  毫无疑问地,这条街道的入口并不是这辆银灰色礼宾车的目的地,然而它却在街口处停下了。

  片刻后,身着形制严谨的管家服饰的中年绅士,从靠近车头处的那扇车门中迈步而出,他鬓角斑白、气质严肃,举止间透露着不凡的职业素养,微微昂起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自车厢中走出后,他脚步轻而迅捷地走到最后一排车座处,以无可挑剔的职业化姿态,为其中的客人打开了车门。

  “先生,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请您下车。”

  这位有着典型英国人长相的中年绅士,持着与其衣着相貌相符的清晰的发音,仅仅是咬字间细微的差别,便将他引以为傲的上流身份显露无疑。

  “我们到了吗?”

  车厢之中传来一个青年男人清亮的声音,那隐含意味不明的笑意的话语,听上去既像是在吐露自己的疑问,又如同蜻蜓点水般的质疑,或许这辆车上的其他服务人员难以捕捉到这名来历神秘的客人语气里轻微的不满,经验丰富的管家先生却不可能没有察觉。然而,那张严肃的面孔上并未浮现出任何歉意,他下颌仍旧保持着矜持的仰角,平静开口道:

  “是的,先生。您即将踏足的街道不允许车辆进入,接下来的一段路程请您下车步行。”

  面对这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尤其不近人情的答案,车厢中的来客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笑,他看起来没有那样容易服从于眼前虚无缥缈的条条框框,却也没有因此而恼怒,对待略显高傲的管家先生表现出了超出“宾客”限度的耐心。车厢之中再度传出了他带着不明显笑意的声音:

  “这里并没有机动车辆禁止入内的标识。”

  管家先生站在车门边的身形依旧笔挺,没有半分不耐或是动摇,同样的,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并不是一条‘法律法规’,而是一条‘公约’,为了街道中每一位尊贵的女士与先生能够不被不和谐的声音打搅,所有车辆都不应行驶入其中。遵守法规是一种义务,而遵守公约则是美德,先生,希望您可以谅解。”

  这一次,矜持严谨的服务态度之下几乎不加掩饰的傲慢,使车厢中的宾客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两秒之后,笑意明显的年轻男声再次响起:

  “即使你的女主人来到这里,也要在此处下车,然后步行五百米到公馆?”

  “是的,先生。”

  清脆的皮鞋硬跟触碰砖石路面的声音响起,一道笔挺的男性身影已立于车门边。

  来人与他的声音一般年轻,外表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黑色短发整齐后梳,蓝眼明亮而深邃,蕴含着亲和的笑意,却又自那双眼中晃动的闪光里透出些特别的精明。他身量中等,在这个国家的标准中,只算得上略高出平均,但在昂贵的面料与剪裁的包装下,肩背腰腹以及双腿优越的比例和线条被最大程度地展现,在视觉上将他的身形拔高到堪称颀长的程度。

  他穿着一身大体上符合形制的董事套装,上身是深蓝色戗驳领羊毛西装,搭配浅灰色双排扣尖底小马甲,却不选用最标准的白色翼领衬衫搭配领带的组合,反倒穿着一件领口柔软随性敞开的黑色丝绸衬衫,打着一条与外套相配的蓝色印花阿斯特克领巾,为他精明而随和的气质平添了几分精致慵懒。

  长期处在上流社会之中、善于捕捉他人衣着所透露的信号的人都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不太喜欢墨守成规的青年,他随性,比起体面或许更注重舒适,同时,他又足够富有,富有到他衣着之中不合规矩的细节全部都将会被强行原谅。

  作为一名绅士,他的衣着打扮在真正的上流人士眼中虽不完全符合形制,却不显得有失体面,因为肉眼可见的昂贵材质与做工令人不敢小觑。当然,在这个国家的某些人眼中,或许正是这一点构成了他的“原罪”。

  而在这个将高昂价值贯彻到底的青年身上,最昂贵的甚至不是这些第一眼便令人咋舌的套装——在戗驳领的驳头眼处,别着一枚铂金打造、镶嵌黄钻的领饰,自其上延伸出一条闪烁粼粼波光的铂金驳头链,垂下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胸前的口袋之中,使精明与松弛奇迹般地在他身上达成了一个平衡。

  外套翻领上更是别着一枚造型凌厉生动的翅形钻石胸针,白色钻石与色彩整齐均匀的高品质皇家蓝交错镶嵌,组成片片线条流畅锋利、错落有致的锋刃般的羽毛。末端的羽毛狭长优美,前端却又饱满有力,由双夹式结构将两片翅膀固定为一,既可以单独佩戴,也可以两片分别佩戴于两边领口,更可以如它现在的主人一般将它们交叠佩戴。设计师甚至别具匠心地打造了一个可以旋转的搭扣。使得两枚翅膀能以任何角度任何方式彼此组合,这也就演化出鸟儿飞翔中的无数姿态。现在,它们交叠而微微闭合着,这并不像是展翅凌空,更像是舒展双翼,等待着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钻石与蓝宝石,这两种最令人直观感受到奢华的材质,恐怕只有在真正的设计大师手中,才能显现出如此轻盈、灵动且锐利的美,那颀长有力的造型让闪烁着繁星般辉芒的昂贵矿石有了鲜活的生命力,它们跃动在青年的胸口,像是一块温厚柔软却又令人难以看透的深蓝色天鹅绒之上撕开的一道银色裂隙,让人几乎为之屏息,就仿佛一阵劲风迎面吹来时,它们便会化作火中重生的凤凰,迎着好风扶摇而上。

  珠宝是沉默的,而她们却又怀揣着万语千言。

  毫无疑问地,就像历来各个领域之中身居高位的女性都喜欢用胸针传递信息与暗示,这种佩戴在胸前的精美饰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语言。这对造型凌厉生动、几欲凌风而起的翅膀似乎正是其主人某种心绪的使者,而这心绪已昭然若揭。

  野心。

  在这枚设计与工艺俱皆达到大师级水准的精美领饰背后,藏着一颗鸟儿一般扶摇直上的野心。再多奢华的衣料与剪裁,也不及这一枚胸针来得让人肃然起敬。

  或许这就是珠宝的意义。

  “那我只能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并不享有什么特权了。”

  那青年在车门边站定,从容地理了理深蓝色的丝绸领巾,从车厢之中提出一只造型干练的银色金属保险箱,拎在手里,向着街道中走去,并未转头看一眼那位气质严肃的管家先生。

  或许曾有一个瞬间他想要说上一句“我在纽约可从未见过有不允许车辆进入的‘公约’”,以此来打趣初来伦敦便感受到的明里暗里的不自由,可管家先生就好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等他开口,便阻绝了话题延伸向这个方向的可能。很显然,当他说出“遵守法规是一种义务,而遵守公约则是美德”这句话时,青年客人再不可能提起任何与他的家乡有关的任何事并将它与伦敦做比,因为那就像是在主动承认那里的居民普遍缺乏足够的美德,只能靠法律法规约束。

  这让青年客人几乎立刻就对谈话失去了兴趣。

  他有一副天生的好脾气,却不代表他善于忍受苛待,更非他迟钝到读不懂他人态度,正相反,他敏锐到足以读懂一切他人有意为之的弦外之音,如果他对此一笑而过,只能说明他有一颗坚定平稳的心脏,不需要从任何人的眼中照见自己或好或坏的身姿。

  在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昂贵气场的青年客人自车厢中走下后,管家先生笔挺的站姿却并未改变,仍旧颇具职业风范地守在车门边,直到车门中又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少女脑袋。

  那少女有着明显的亚裔特征,这使她正值妙龄的稚嫩懵懂更加凸显,润泽的深黑色长发随着她探身张望的动作如瀑般自肩膀披下,小鹿一般水润的黑色眼眸中满是好奇。很快,一双羊皮玛丽珍小高跟鞋踩在了车门边的砖石路面上,穿着黑色及膝连衣裙的亚裔少女自车厢中走了出来。她的身材自然便有一种这个年纪的东方少女特有的瘦削娇小,却自举手投足间透出灵动的生命力,虽素面朝天,也自带一种具有独特感染力的美。

  黑色连衣裙的衣着复古却透着俏皮,精致的毛呢小披肩将女孩的双肩线条衬托得玲珑可爱,光泽感十足的白色丝绒长袜让她在十二月末的季节里不至于寒冷,蓬松的裙摆上镶嵌着一整圈大小均匀、光泽优越的珍珠,与此相呼应的是女孩颈上佩戴的一条缠成双圈的珍珠长项链,仅是最简单的款式,却能以亮泽的质感使人一步开眼。明珠与少女白皙的面颊是最好的伴侣,珍珠上焕发的纯洁柔美的光辉正像是少女脸蛋上洋溢的青春,真难怪珍珠光泽的发黄消逝会让人联想起少女年华与容颜的凋零。

  在少女的胸前,同样点缀着一枚造型精致而复古的胸针,黄铜与珐琅共同组成一对舒展可爱的并蒂山茶花,对称在胸针的两侧,形成一个设计尤为巧妙的双夹。这枚山茶花双夹整体线条圆润流畅,简约却不简陋,用料都只是普通材质,只有两朵山茶花的花心处各点缀以一颗不超过一克拉的鸽血红,这反倒将少女天真娇憨的可爱气质凸显出来。最有趣的是,两枚山茶花并不是完全固定在胸针之上的,随着少女轻盈的脚步,它们不断欢快地颤动着,像是在悄悄耳语一件趣事,忍不住便笑得花枝乱颤了。

  无论是双夹,还是颤动花朵背后的机扩,这些别具匠心且缺少实用性的设计,在当代的时装珠宝领域都已经难得一见,只有上个世纪时装珠宝行业刚刚起步之时,醉心于此的设计师们才不断构思出种种奇巧,将无数或是热忱或是甜蜜的话语藏入一件件饰品的细节里,流传至今。由此看来,光是少女胸前佩戴的这枚双夹胸针,年纪恐怕就是她的几倍。

  少女的手中还提着一只花苞造型的黑色小皮包,不过看她提起它时轻巧的样子,我们有理由相信,那里面或许只装着少女随身的手机,更多则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装饰罢了。

  在走在前方的男士脚步刻意放缓之下,女孩在几步之间便赶上了她同行的男性,却并未上前亲昵地揽住伙伴的手臂,反倒学着那位男士的样子,双臂摆动着,煞有介事地跟在对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让人不禁怀疑起她是否正在自告奋勇地承担保镖兼顾秘书的工作。那位男性客人似乎早对此见怪不怪,听着高跟鞋硬跟声与自己的脚步同频响起,无可奈何地回望一眼,最后也只留下一个欲言又止的苦笑。

  管家先生站在这一对隐约透着滑稽感的男女背后,近乎无声地合拢了车门。他灰蓝色眼眸的目光原本非常淡,几乎不会集中于某一点,这保证他的雇主与雇主的客人们不会因他的视线而产生不适。但当这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全部转身背对着他向着街道中走去时,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瞬,一道意味深长的略显俯视的视线,自他灰蓝色的眼眸中投向了男性客人手中提着的金属保险箱。

  在这一刻,街道之中,不知有多少隐蔽的视线从二楼拉着天鹅绒窗帘的窗口中透出,全部集中在那只保险箱上。

  在那坚固金属打造的表面上,不加掩饰地雕刻着一个标识,表现着一个主干之上延伸出错落下垂分支的纹样,看起来既像是一棵造型奇崛的巨树,又更像是某种神秘而古老的东方武器。

  一旦有人对当代奢侈品品牌少有了解,那么他便几乎不可能不认识这个标志——或者,我们便直接称其为商标吧——那是来自美国的新兴珠宝巨头,仓院珠宝公司的注册商标,同时也是他们最受欢迎的产品红玉髓胸针的造型,灵感正来自于具有独特神秘色彩的东方古代武器七岔刀。

  管家不由自主地轻轻眯了眯眼。

  他当然知道那个年轻男人是谁,也认识那来自大西洋彼岸的新晋珠宝巨头的商标。短短几秒之内,仓院珠宝公司那短暂直白到乏善可陈的历史便完全铺展于他的脑海。

  1847年,在纽约百老汇大街157号出现了一家贩售不知名厂家设计制作的时装珠宝与文具的小店,它的老板是康涅狄格洲一位磨坊主的儿子,这家店面装饰着灯带的霓虹灯牌上用英语写着两个奇怪的单词,仓院之里。这就是仓院珠宝公司的前身。

  “仓院之里”的主人是一个天生的商人,组成商人的最主要成分,一半是把握商机的才能,另一半则是永远不知满足的野心。关于这位如今已时常在励志演讲之中被提及名号的著名商人,甚至曾有过这样一个惊人的传闻。据说当时的美国将要更换一根破损的、穿越大西洋的报废电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店主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找寻门路买下了这条电缆,将它截成小段,装饰在相框之中,作为一段历史的纪念品出售,竟因此大赚一笔,为仓院珠宝公司的成立积累起第一块砖的财富。

  两年后的1954年,他用这笔钱在巴黎卢浮宫举办的世界著名的珠宝拍卖会上投机收购了一颗法兰西欧仁妮皇后曾经佩戴过的31.4克拉的珍稀蓝钻,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突然在激烈的竞价中赢得胜利,这很难不吸引来世界各地关注这场珠宝界盛会的人们惊异的目光,一时间,对这位神秘买家的议论甚嚣尘上,他把握住了短暂的热议,以这颗珍稀蓝钻和核心展品,于纽约举办了一场属于他的钻石博览会,吸引好奇者前来。靠着这场博览会,创始人先生赚得盆满钵满,而直到这时,人们才意识到,那颗因对神秘买家的热议而被短暂遗忘的蓝钻,美得如何令人惊叹。

  这颗产自印度东部、净度达到VS2、色彩评级为Fancy Deep Grayish Blue的传奇蓝色钻石,像欧仁妮皇后的眼眸一般澄净蔚蓝,经过世界顶级珠宝大师的设计切割,让每一个切面都释放出最出色的火彩,如有人有幸将其捧在手心,便会感受到一种将浩瀚宇宙与璀璨繁星都握在手中的惊艳。这是大自然最令人惊叹的造物之一,是人类无数遐想与诗性的结晶。在今天,这颗美得令人胆战心惊的蓝钻,被人们称为,“仓院之蓝”。

  自此后,仓院之里的主人并没有满足自己的野心,在二十世纪这个时装珠宝蔚为盛行的时代,他精准地观察到高端珠宝圈层短暂出现的空白,意识到了市场潜力之所在,他开始从各个渠道搜罗欧洲贵族的珍宝,这些顶级珠宝在美国一经亮相,新贵们便对此热烈追捧,仓院也被当时的纽约媒体称为“钻石之王”。二十年后,当初简陋的小商铺也几经变迁,成为了美国著名的高档珠宝商店——仓院珠宝首饰公司。

  1978年,仓院珠宝以令人咋舌的高价聘请当时赫赫有名的宝石专家亲自监制,欲将原本已经足够称得上完美的“仓院之蓝”重新切割,在牺牲最小的前提下,改变台面大小,增加新切面,为这颗传世几百年的传奇蓝钻注入新生。一年后,经过最精密的设计与打磨,仓院之蓝终于重获新生,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在公众的面前。原本采用传统明亮式切工塑造六十八个切面的枕形蓝钻,在重新切割后竟足足多出二十四个切面。

  至此,仓院之蓝已经不仅是一颗大自然的惊奇造物,更是珠宝行业对精湛工艺、对艺术与美近乎极致的追求,是人类文明的一滴蔚蓝的结晶!

  二十年后,世纪之交的今天,仓院珠宝几经收购改组,对于仓院之蓝的热议仍在继续着,然而,人们或许已经默认了这枚绝美的钻石如今静候于仓院千灯闪烁的珠宝库中,等待与一件能够与之相配的珍宝结合,造就当代珠宝界下一段传奇,如一位待字闺阁的公主,静候一段梦幻般的姻缘。

  然而,管家先生却知道,这一切或许已经悄然地发生了改变,就在这个年轻男人提着手中这只保险箱出现于希思罗机场的那一瞬。

  这位神秘来客的身份实则一点也不神秘,他便是当年拍下蓝钻的仓院创始人先生的后裔,当今仓院珠宝公司董事长的独子、少董事兼高端珠宝部总监,菲尼克斯·莱特,据传,他本人也是一位潜力巨大的珠宝设计师,只是至今还没有成名之作。那位正值青春的少女则是当下仓院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米娅·菲女士唯一的亲妹妹,仓院公司的掌上明珠,玛雅小姐。

  真正神秘的是那个男人手中提着的那只保险箱。

  随着这两位富有的年轻人跨越大洋抵达伦敦的行李当然不止这些,事实上,在严谨而经验丰富的管家亲自在机场面见菲尼克斯·莱特先生前,他还以为他们所有的行李都已经由专业的安保公司护送,先行送往卡尔玛家族位于郊外的庄园之中——那其中甚至已经包含了超过十只的金属保险箱,里面装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但很显然,只有他手中的这只,被他随身携带精心保管的这只,是最为特殊的。

  “仓院之蓝”会在其中吗。

  望着这对青年男女有些滑稽的背影,这位严肃到令人生畏的管家先生嘴角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作为统管卡尔玛家族内部一切事务三十年的管家,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卡尔玛家等待的是什么,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静静躺在那个男人手中所提的保险箱之中。

  当然,作为一个出色的管家,那不应该是他思考的问题,自从开始作为管家效力于卡尔玛家,他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受到苛刻的老伯爵的青眼,就是因为他永远知到自己真正的职责是什么。

  早在迎宾车停稳后,已有专门的侍者等候在车门边,引领两位客人步行至卡尔玛家位于街道中部位置的公馆门前,管家先生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跟随在他们身后,当然,他严肃而略显高傲的头颅始终保持着微微仰起的姿态。

  曾经,贵族的身份是国王陛下授予的,后来,贵族的身份是王国给予的,而现在,贵族身份之尊,既不来源于国王,也不来源于王国,更不来源于国民,贵族的尊严是自己给的。只有我们真正把自己当作贵族,像一个真正贵族一样做事,才有人会把我们当作贵族来尊敬。

  这是老伯爵曾说过的话。这句话曾给他带来过后知后觉的震撼,而就算到了今天,它仍旧时常在他脑海回响。

  与封建制度伴生的贵族体系在英国早就失去了它的经济与政治基础,皇家、贵族的存在,更多地变成了一种象征——那是历史的沉淀带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骄傲,是优雅与高贵的代名词,贵族之贵便来源于此,根植于此,一旦脱离这样的标签,他们将会失去一切、沦为凡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也会因此失去信仰。

  贵族,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低下优雅的头颅。

  老伯爵是这样说的,而他本人也时时刻刻严格遵守着这一准则。

  距离老伯爵入狱仅仅过去半年,也就是在这半年间,管家鬓角的白发逐渐覆盖了原本的黑色。他时常发现自己的眼前与耳边浮现出曾经的主人的音容,时不时便能看到他紧皱双眉的样子、听到他常常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那是一个极其苛刻的男人,他对衣食住行中的一切细节都表现出极端的挑剔,在审美与品位上,永远保持着与那些化作肖像悬挂于卡尔玛家族画廊的先祖同样的高度,时时刻刻维护着一名贵族所应具有的体面,哪怕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曾经可以作为体面标准的事物都已经被搬进了皇家博物馆。三十年之间,他听到无数对老伯爵私下的议论,就连那些以提供服务为本职工作的侍者也对他们的主人抱有意见,无非是认为老伯爵苛刻、傲慢、古板,对现代人惯有的松懈缺乏必要的宽容,只有管家明白,卡尔玛家族的荣光来源于世世代代积累的宝贵财富,更来源于它保有的那一个伯爵爵位。伯爵是卡尔玛家族的象征,也是一切尊荣的来源,对于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荣誉的伯爵来说,高贵,高傲,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份责任。

  他如今的女主人会明白这一点、明白她父亲肩负的一切吗?

  他不知道。虽然他亲眼见证着她的出生和成长,坚信假以时日那位小姐必将成为一位如她父亲一般优秀的贵族,虽然在老伯爵离开家族后他就已经将对她的称呼由“小姐”改为意味更加明确的“女士”,他的心中却还没有忘记一件事情,他新晋的女主人今年尚未满十八岁,按照传统礼节,是还不能由女王陛下带领,进入社交场合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上的少女,能够理解那顶华丽的伯爵冠冕究竟有多么沉重,能够理解荣耀的背后究竟有多少苦心孤诣与无可奈何吗?

  当思绪触及到这里,那位素来只关注属于他的职责的管家先生就知道,自己又想多了。老伯爵在时,他什么都不需要忧虑,而现在,他常常发现自己陷入过度的思考中。从街口走到街道中央的距离并不遥远,当他从思绪中挣脱时,侍者已经得到准许,为两位客人打开了包裹天鹅绒的厚重木门。

  手提着金属保险箱走在最前面的仓院公子菲尼克斯·莱特先生自然不会注意到身后管家的思绪,短短五百米的路程,他飞快地在心中归纳汇总了一路上由那双深蓝色眼眸观察到的一切,并将它们与自己出发前从各个渠道搜集的信息结合,勾勒出他此次前来将要面对的合作对象、同时也是谈判桌上对手的形象。

  厚重的门板被无声推开的瞬间,他的嘴角多了一抹商业性的笑容,同时,那对深蓝如同夜晚星光闪烁的海面的眼眸也在笑,虽然这笑意转瞬即逝,就像一位自知枪法卓绝的猎手,食指搭上扳机的刹那。

  他已经看到了“召见”他的那位女士的身影,她就面对着大门方向,坐在客厅最深处的沙发上,穿着一身深孔雀绿色的西装套裙,带着略显男性化的草编小礼帽,坐姿优雅而笔挺,并未因察觉到大门的打开而起身相迎,就保持着那样的坐姿,缓缓啜饮了一口盛在精致瓷器中的琥珀色液体。

  直到这时,菲尼克斯·莱特才注意到脚下厚软地毯的触感,嗅出空气中温暖的琥珀香气。整个一楼被改造成了一个宽敞奢华的客厅,装修虽具现代的设计风格,却掩盖不住卓绝品味带来的精致与高贵,头顶的水晶吊灯光线昏黄却令人舒适,以琥珀为主基调的香氛中还掺杂着丝丝缕缕昂贵的沉香气息,无论是舒适程度还是优雅的品味,眼下这间贵族家庭于市中心用于休闲待客的公馆都拥有了它所应具备的一切品格。

  菲尼克斯·莱特的目光并未被客厅中精美的装潢吸引,当然,也未曾理会兴奋地左顾右盼的玛雅小姐,在他步伐坚定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时,他深邃的蓝眸始终静静注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主人。他确信那个女人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他只是想知道,这位自视甚高的贵族小姐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以展现最基本的礼貌。

  他用视线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十步,五步……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已被缩短为三步时,那个坐在沙发中的女人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掀开低垂的眼帘,冷淡的深灰色眼眸第一次展现在菲尼克斯·莱特的眼前,她勾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此时抬头,比起欢迎,更像是一种阻止,或者说,她以此来告知来者,想保持礼貌,就让你的脚步到此为止。

  在看到那双深灰色眸子的瞬间,菲尼克斯·莱特心中的某个猜测瞬间变得明朗。

  这个女人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年轻得多。

  人的眼珠是有自己年龄的,就像珍珠也它的寿命。青年人的眼是什么样的,老年人的眼是什么样的,这对于一个善于识人的聪明人来说,只在眨眼间就能凭直觉辨别。而一个自视甚高却还未获得相应阅历作为支撑的贵族小姐的眼眸又是什么样的?或许很少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菲尼克斯·莱特却自信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眼中笑意再度浮现出来。

  看着微笑起身、似乎是刚刚注意到他的到来的女主人,弗朗西斯卡·冯·卡尔玛女士,他保持着嘴角的商业性笑容,用他独特的清亮嗓音道:

  “很荣幸见到您,尊贵的女士。”

  他又跨前一步,打破了弗朗西斯卡女士为他们定下的“三步”的界限,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强行拉近到了可以握手的程度。那位女士的鼻端似乎捕捉到了他袖口上的鸢尾花与香根草混合成的轻柔洁净的香气,眉头微微动了动,但碍于身后便是沙发,她没能露骨地后退一步。

  菲尼克斯·莱特主动向她伸出了右手。这是他的诚意与善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另一条手臂自身后伸出,袖口带有别致的荷叶花边——玛雅小姐也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向面前的女士伸出了友谊之手,她眼中满含期待,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外体验这种成年人之间表达友好礼貌的特别仪式。

  弗朗西斯卡女士的面部表情顿时微微僵硬了。

  一秒之后,那只佩戴着精致丝质手套的右手,蜻蜓点水般与摆在面前的两只手分别一握,然后自顾自地坐回了沙发上,笑容中已隐隐带上了不悦。

  “欢迎你们的远道而来,恕我事务繁忙,没能亲自迎接,”她以一种带有刻意训练痕迹的优雅唇形淡淡说道,“菲尼克斯·莱特先生,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小姐。”

  菲尼克斯·莱特顿感汗颜,他沟通或者说合作过的苛刻的客户绝不在少数,却初次遇到令善于随机应变的他都感到棘手的“对手”。无声地在心中埋怨了玛雅小姐一句,他强迫自己整顿信心,拿出些对待自己那位无厘头妹妹的耐心包容与适当的忽略,很快便又重新在脸上勾勒出真诚而友善的笑容,装作没发现弗朗西斯卡女士的不悦,轻轻把玛雅小姐让到身边来,笑道:

  “感谢你的邀请,卡尔玛女士。我是来自仓院珠宝公司的菲尼克斯·莱特,也是应邀前来与你洽谈的‘特使’。这位小姐是玛雅·菲,我的妹妹,也是米娅女士唯一的亲姐妹。她还有八个月成年,这一次是作为助理陪同我前来的,顺便也来享受一下旅行。”

  他将话说得既客套又强硬,看似只是回复弗朗西斯卡女士对他身后这位少女身份的疑问,却三言两语之间,先是说明了玛雅小姐的出身,隐隐传达出维护之意,随后又接连表示玛雅小姐尚且年少,且名为助理实则只是来体验和旅行,这听上去像是在解释少女冒昧的举止,流露出委婉的歉意,却未代替玛雅小姐说上一句抱歉,这便是一种几乎不加掩饰的维护了。

  与你谈判的人是我,我身后那位少女与我们的“生意”无关。

  他已几乎是在直接这样说。

  这便是他所展现的态度。他当然知道卡尔玛家族的成员们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一个毫无底蕴可言却足够富有的人,一个缺乏教养的“乡巴佬”,或者干脆就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叫他“土老帽”吧,总而言之他们对他的轻蔑、连带着对整个白手起家的仓院公司的轻蔑,都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但是他知道他们迫切想要的是什么,那样东西现在就在他的手中,由他决定是否使“它”属于卡尔玛家族。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英国人。他们当然也可以有其他的选择,但如果其他选择中有称心如意的,他们也就不会在举棋不定半年后,千里迢迢将他从遥远的大洋彼岸“请”来。

  这是那些所谓贵族的疏忽。他们身处高位太久了,几百年来都是他们在接受别人的服务,已经忘了什么叫“商业谈判”。商业谈判就是兵不厌诈,也是草木皆兵,是谈判双方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天平上的筹码,而疏忽的卡尔玛家早把自己的底牌亮给面前这位敏锐而娴熟的牌手了。这太明显了。

  当然,菲尼克斯·莱特先生愿意暂时性地推掉手中的工作,不远万里而来,这本就说明他,或者说仓院珠宝,存在着促成交易的意向,甚至可以直接宣判他们同样有求于卡尔玛这个在英国土地上保有一定影响力的大家族,但菲尼克斯·莱特敢于赌他们在这方面仍旧是懵懂的,甚至不清楚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已经在这位青年眼中昭然若揭。为了掩饰这个事实,他甚至故作周全地带了近二十只保险箱,在那些经过严密保护的金属方盒子里,除去他们的随身饰物,还盛放着超过十件宝石与钻石,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拿出,都可以称得上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然而菲尼克斯·莱特的心里清楚得很,卡尔玛家族要的如果是这些,他们大可以在欧洲的高端珠宝市场如选购晚餐食材一般随意挑选,而他们之所以没有那样做,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要独一无二的,既要有完美的外表,也要有惊天身价,同时又要有高贵到足以与他们匹配的出身背景——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给新晋伯爵择一位良配,实则仓院珠宝也确实将他们的大公子与大小姐都派来了,这样一来无论爵位落在老伯爵的哪位孩子头上,面前这位脾气不大温柔的女士也好,至今还未露面的那位养子也好,他们都有一位公子或小姐与之相配。

  当然,这只是个缺乏敬意的笑话,菲尼克斯·莱特也只敢在心中报复性地想一想,真正的事实是,卡尔玛家族存在一个延续了超过三百年的传统,每一位将被授予爵位的家族成员,都必须由家族为其定制一件世界顶级的豪华饰品,在授爵典礼上佩戴,随后进入卡尔玛家族的收藏室中被作为历史永久珍藏。而这件饰品必须同时彰显继承者的个性与家族的荣光。卡尔玛对此极其看重,无论是谁将要继承爵位,没有这一件饰品,便不能举行授爵仪式。当然,符合他们标准的珍宝少之又少,那简直是世界上最为苛刻的选拔,正如上文所说,一颗宝石或者钻石想要被卡尔玛家族看重,外表、价值、出身,缺一不可,这样的稀世珍宝可遇而不可求,而固执的伯爵家族坚决不肯降低他们的标准,这就导致历代伯爵之中曾有苦苦搜寻三年之久终于找到属于他的那一颗“命中注定”,这才完成了授爵仪式的。

  卡尔玛家族不能没有伯爵,而不论继承者是谁,没有一颗称心如意的宝石就不能完成继承。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直白的逻辑,在菲尼克斯·莱特接到来自卡尔玛家族的邀约的第一秒他都想清楚了一切。

  他们想要的是那颗堪称绝世的蓝钻,仓院之蓝。

  在他们眼中,仓院珠宝公司是在短时间内靠投机起家的,它的继承者们身上染满铜臭味,既然是商人,就没有不能当作商品出售的东西,只要他们开得起足够高的价格。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莱特的嘴角又不易察觉地轻轻勾了勾。

  兜了这么大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上。这就是为什么他刻意展现出强硬的态度,如果他不这样做,面前这位傲慢而缺乏经验的女士恐怕还没意识到一点,卖与不卖,这主动权是掌握在仓院、掌握在他菲尼克斯·莱特手中的!

  仓院固然想要促成这笔交易,但他绝不能轻易地展现出这一点。强硬而积极主导的态度不只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在面对所谓权贵的蔑视时展现尊严的选择,更是一种多重比对下的最优策略。菲尼克斯·莱特绝不是什么“新手”,他太熟悉商业谈判的规则了,他的先祖靠着机敏的商业头脑和眼光起家,而他几乎就是带着商业头脑出生的,他今年刚满二十四岁,却已经是一名老道的“商人”——呵呵,也就是贵族先生女士们最为鄙薄的那种人——早在他刚刚走进这座公馆,看到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的弗朗西斯卡女士时,他就已经能够确信,这个女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谈判,恐怕她还以为现在是十八世纪,而站在她面前的是即将卑躬屈膝且万分荣幸地向他们提供服务的珠宝匠人呢。这是她的不察,也是她极大的损失,菲尼克斯·莱特有理由相信,对于这种类型的对手,摆正她的位置、让她看清局面,这样他所能得到的,比装作毫无所觉地陪她演完这场主人与仆从的戏码所能得到的多得多。

  这就是“博弈”!

  当然,在这场博弈之中还需要注意一个基本点,先说出自己需求的人将会落入对方的节奏里,尽管菲尼克斯·莱特已经逐渐认为对方并不是值得自己把握细节到这种程度的对手,但谨慎些总不会错的,因此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他会依次向这位女士展示自己带来的每一颗宝石,直到她将它们全部否决然后不耐烦地亲口告诉他,她想要的不是这些。然后他再犹豫着说,仓院公司不打算出售那件性命相连的珍贵蓝钻,除非……

  当然,这不急,不能着急。这一切还都要慢慢来,把事情拖下去总是对他有利的,作为仓院公司派出至英国的全权代表,公司赋予他决定仓院之蓝最终归宿的权力,却没给他胡乱了事的权力。归根结底,仓院之蓝是仓院珠宝公司的根本,事关重大,绝不能草率。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仓院公司总不会因为少了一位部门经理就在几个月内破产倒闭,但卡尔玛家族还能承受伯爵爵位空悬的压力多久?总要有人先妥协,这也是博弈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莱特不禁在心里替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士感到一阵“惋惜”。她恐怕还没有意识到,在初见后的三言两语间,第一次交锋就已经结束了,而她给出了可悲的“弃权”答案。

  此刻,听到菲尼克斯·莱特态度微妙的回复,这位高傲的伯爵长女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挑眉,再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说多余的话,简单地说了一句“幸会”便优雅地平伸手掌,宽宏地告诉两位客人,可以随意落座无需拘束。看起来,她接受了菲尼克斯·莱特的解释,不打算对于两个“乡巴佬”不符合礼节的行为追究什么了。

  兄妹两人自然是不会客气的,尤其是玛雅小姐,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桌子上造型精致的松饼吸引,甚至顾不得平整一下裙摆上的褶皱便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弗朗西斯卡女士对面的沙发上。菲尼克斯·莱特也只是陪着笑脸简单道了声谢谢,便从容地落座了。这时才有侍者询问他们各自需要的饮品,玛雅小姐虽然表现得很想询问侍者“都有什么能喝的”,但她很快想起了亲爱的莱特在飞机上对她说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选择和女主人喝一样的东西,就意味着要等待侍者去备餐间准备其他饮品,而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短暂的会面很可能已经结束了!她自己阻止了自己像在咖啡厅一样点一杯双份焦糖热可可的冲动,悲伤地告诉侍者她想要红茶,并且很有责任心地补充说“旁边的先生也要一样的东西”,表现得就好像担心菲尼克斯·莱特会忍不住点热可可一样。

  菲尼克斯·莱特没有在红茶还是可可的重大问题上提出异议,事实上,从落座的瞬间开始,他的心思就已经集中到另一个方向——他终于有机会观察女主人外貌衣着的细节,并判断那些细节背后透露的信息。

  光线昏暗,是顶光,这让弗朗西斯卡女士的小礼帽投下的阴影覆盖住了她脸庞的大半,但还是能从耳后利落垂下的短发看出,她的发色很浅,是近乎银色的灰,五官细节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模糊了,但也能够看得出这位女士的外貌非常出众,眼型细挑,鼻梁与嘴唇都很薄,五官无论哪一个都给人以单薄锋利的感觉,菲尼克斯·莱特一时间判断不出她是否化了淡妆,但他看得出这位女士口红的颜色很淡,和她淡而锐利的长相非常协调。

  当然,在心中评价女主人美貌的程度是不礼貌的,菲尼克斯·莱特对此没什么头绪,也毫无兴趣,但还另有一个他既擅长又有兴趣的领域,供他观察品评。

  刚刚在进门时的一瞥之间,他只来得及看清这位女士西装套裙的颜色,如今留心去看,才意识到她衣着搭配十分有技巧。从外套的袖口与衣料接缝处的细节能够看得出,这并不是一件新衣服,甚至保存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这是一件“旧衣服”,但并不意味着它是被穿旧的,像这样真正的“老钱”,是忌讳穿崭新衣物的,相对的,他们对中古服饰情有独钟,好像这样能够证明他们社会地位的稳定似的。菲尼克斯·莱特不确保自己认出了这套西装的身世,但他依稀认为它可能是上个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之间某一年CHANNEL的秀款——别误会,不是他多么热衷于女士服装,仓院公司暂时也没有增设时装线的想法,但对于一名珠宝设计师来说,时尚是一门必修课,尤其是但他在这方面的导师是精益求精的米娅女士的时候。他不想学也得学,不愿记也得记——刚刚她起身时他便敏锐地注意到,弗朗西斯卡女士比看起来更加娇小,但坐下时几乎让人没有察觉,因为隐藏在西装外套下的硬质廓形垫肩将她的肩膀显得平直而有力。此外,菲尼克斯·莱特还注意到,这位女士非常瘦削,却不给人柔弱之感,正相反,那是一种非常锋利的瘦削,就仿佛她本人就是一把雪亮的刀刃,因为足够薄而坚韧,所以才有了削铁如泥的力量。这一点从她敞开的领口处便可见一斑,她在西装中内搭微微透明的蚕丝v领衬衫,纤细修长的脖颈与突兀的锁骨都袒露在外,她瘦得甚至能够看到隐约的胸骨,但这件藏青色蚕丝衬衫完美地凸显出她中性而富于力量感的一面。当然,包括这件衬衫在内,男性化的编织小礼帽、高调的漆皮宽皮带、丝绸手套,包括她脚上穿着的那双细高跟中筒靴,全部都是中古品相。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莱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视线移向她线条感明显的纤瘦脖颈了,他想看看这样一位高调强势的贵族女士认为能够匹配自己的首饰究竟是什么样的,这甚至让他作为珠宝设计师的那部分灵魂兴奋了起来,好像在面对一个乐趣十足的竞赛。一看之下,他却不由有些失望。

  是珍珠。

  佩戴在那位女士颈上的,是一条由并排双圈大溪地黑珍珠组成的珍珠项链,虽是端庄深邃的黑珍珠,却被赋予了极其灵动的设计,直径从六毫米到十二毫米不等的正圆珍珠错落排布,双链并行,由极细的银色金属丝串联在一起,竟有种溪流蜿蜒、水珠迸溅的动态美感,这设计虽然简单,但巧妙得令人敬佩,不难看得出是大师手笔,而所选取的珍珠颗颗浑圆,孔雀绿伴彩均匀而明亮,哪怕在昏暗的环境下也如跳动的萤火一般光彩照人,真是一件极品,可惜是珍珠。菲尼克斯·莱特在心中叹息道。

  作为“消耗品”与“可再生品”的珍珠在价值上当然与宝石缺乏可比性,但这并不是珠宝商先生叹息的原因,他叹息只因为他太不了解珍珠了。珍珠,无论是淡水还是海水养殖,甚至是野生,品相最顶级的渠道都由专业经营此道几百年的珍珠公司垄断,想要在新推出的产品里用珍珠,就必须和这些公司合作,如果想开创自己的养殖基地,则要经历破冰开荒的艰难,对付有生命的珍珠蚌总不能用和对付五颜六色矿物相同的方式,甚至说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领域。仓院珠宝公司成立至今还不到五十年,能够精耕的领域太有限,所擅长的方向也有一个大致的排序:最为熟悉的是各个颜色的钻石,然后才是宝石与贵金属,碧玺等其余矿石随后,至于珍珠则实在是外行。菲尼克斯·莱特只是本能地开始计算,直径十二的正圆无瑕大溪地黑珍珠,一颗的市场价至少也要六百美元以上,而这条项链里有多少颗?二十颗?三十颗?他又本能地数了起来,但数到一半他制止了自己愚蠢的行为,因为把这条项链拆成单珠来判断价格,简直就像按照每斤马肉的价格来计算一匹汗血宝马的价值一样鄙陋。

  一件珍宝最可遇不可求的是她独一无二的美,而这绝不是宝石或珍珠本身的价值能衡量的!

  为了搭配这条散发着深沉而奢华气质的黑珍珠项链,弗朗西斯卡女士的耳钉与佩戴在丝质手套外的戒指也全部都是孔雀绿伴彩的大溪地黑珍珠,菲尼克斯·莱特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但当他的目光习惯性扫过对面女士胸前的胸针时,他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凝固了。

  当然,刚刚那些观察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迅速到弗朗西斯卡女士来不及感受到他视线的存在,但当他真正因那枚胸针而微微一怔后,他决定巧妙地将眼中这点错愕与惊艳适度放大,放大到观众——广义上的观众,也就是现在正在观看他“表演”的对象——能够察觉的程度,以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果不其然,弗朗西斯卡女士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落在自己胸针上的视线,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矜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胸膛更加挺拔了少许,活像一只血统高贵的黑猫。

  “我以为它应该在CHAUMIT的品牌博物馆中。”

  菲尼克斯·莱特恰到好处地感叹道,听上去像是在为自己刚刚微小的失礼辩解。

  当然,他指的是那枚胸针,那枚CHAUMIT公司于1880年创作的绝世佳作蜂鸟胸针,它将真正的羽毛嵌入其中,金银、红宝石、钻石与羽毛的独特色泽交相辉映,完美表现了蜂鸟纤细灵动的姿态,尤其那一对舒展的尾羽,让整件由贵重宝石密嵌而成的饰品显得既高贵庄重又活泼优雅。菲尼克斯·莱特当然认识这枚胸针,它的影像印刷在任何一个版本的珠宝设计史上,而且它诞生距今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年,时至今日依然光彩照人,令人无限感慨于它的美,这就是传世之作啊!

  菲尼克斯·莱特的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他是真心热爱并醉心于珠宝设计的,面对这件与珠宝设计史同在的蜂鸟胸针也不由他不心怀敬意。这件足以收入博物馆的典藏珍宝在卡尔玛家族的珠宝收藏室之中竟也只是可以随意取用佩戴的几百分之一,也足可见漫长的历史赋予卡尔玛家族的积淀之深厚,还有卡尔玛家族对于珠宝历代传承的热情。

  菲尼克斯·莱克暗自苦笑,弗朗西斯卡女士知道今天要见他,所以特地佩戴了让他毫无头绪的珍珠饰品,还有这枚他一定明白其价值的蜂鸟胸针,算是一个存在于细节中的“下马威”吗?

  “我很高兴你认识它,不愧是珠宝商的儿子呢。”弗朗西斯卡女士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毕竟它所历经的岁月已经超过仓院公司的两倍了。”

  菲尼克斯·莱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有一瞬间他能感受到心中涌现出些许无伤大雅的不快。“珠宝商的儿子”,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说“一个挥霍家资奢侈无度的公子哥”。他不知道弗朗西斯卡女士到底对他抱有何等印象,但光是这句话的用词便已经让他窥见一斑了。

  好吧,一个富有的年轻人总是第一时间让人产生联想,人们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并下意识地将其与挥金如土的荒唐生活相联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目前弗朗西斯卡女士的态度和反应还都在意料之中,因而这股不快很快就被他压抑下来,化作无可奈何的苦笑:

  “正因如此,仓院对这次能够接受来自卡尔玛家族的定制委托感到十分荣幸,希望我带来的那些宝石之中有不辜负你期待的。而且,我想我有必要纠正你一点,我是仓院珠宝公司董事兼高端珠宝部总监,你可以随意称呼我的名字,而不是‘珠宝商的儿子’。”

  弗朗西斯卡女士微一挑眉,看来她并没有料到这个浑身沾满铜臭味的商人会在这方面纠正自己,隔了一秒,她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她将右手叠放于左手之上,无意识地轻轻擦拭那枚黑珍珠戒指,这似乎是她不耐烦的表现:

  “菲尼克斯·莱特。”

  她毫不客气地直接喊了他的全名,这让菲尼克斯·莱特只有无奈苦笑的份。

  “我能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东西可能没有想象中的多。”他笑叹道,语气中带着莫名的亲和力,听上去就像是在和熟识的朋友闲聊。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能以一种舒适的姿态交叠双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坐在他身旁与松饼战斗的玛雅小姐,这才语气随意地接着说:

  “虽然我是‘珠宝商的儿子’,不过玛雅小姐才是仓院珠宝68%股份的名义继承人,所以仓院的下一任主人并不一定是我。”

  “哦?”

  坐在对面沙发上那位一直表现得高傲而兴致缺缺的女士闻言挑了挑眉,她微微坐直了些,开始用一种略显玩味的眼神打量坐在她对面的男士,就好像刚刚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一般。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卡尔玛女士下了结论,“好像不介意你的地位被这位助理小姐拿走呢。”

  菲尼克斯·莱特露出一个坦率的笑容,不知为何,那笑容让坐在对面沙发中的女士露出了一闪而过不快的眼神。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无论在什么位置上我都是要干一样的活,只要玛雅小姐不剥夺我工作的权利就好。”

  这句话初听诚恳直率,搭配上菲尼克斯·莱特独有的亲和笑容,人们只会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很少有人会去思考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在其位,谋其政,不论未来仓院公司掌门的位置会落到谁头上,应该由他处理的工作他都会尽职尽责地完成,名分只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他在乎的只有手中的真实。而他的反面又是什么呢?高居神位却无所作为,反倒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而你争我夺,这就是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正在做的事!

  或许,这是一次隐晦的“报复”,是菲尼克斯·莱特对她傲慢姿态的一次回应。

  弗朗西斯卡女士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菲尼克斯·莱特却好像无所察觉一般,继续用闲聊一般的口吻笑道:

  “而且我相信,一个合格的绅士不会介意他亲爱的妹妹获取本就该属于她的地位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小型的戏法儿,加重某些单词,略过某些单词,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希望的地方,这就是魔术。说着,他眼中的笑意逐渐变得浓郁,深蓝的眼眸更加深蓝,其中像是浓缩了一片变幻莫测的大海。他收回舒展的双腿,微微探身向前,双肘撑于膝盖之上,十指交错抵于下颌,双眼目光闪烁,他确定弗朗西斯卡女士正在看着他的眼睛,这很好,因为这样他就有把握把他想传递的弦外之音全部让她知晓。那位女士的脸色现在可不怎么好看,他把握着语气,控制着嘴角翘起的弧度,状似闲聊般接着说:

  “虽然玛雅并不是我血缘上的妹妹,但我爱她就像亲哥哥一样。”

  弗朗西斯卡女士的脸色顿时苍白。有一个瞬间,菲尼克斯·莱特看到她下颌的折角处有明显的血管跳动,恐怕她几次险些因怒火而失仪。

  “不错的道理。菲尼克斯·莱特,我想我不应该再继续占用你们的休息时间了,既然是远道而来,你们现在就可以跟随管家到布尼提庄园去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晚餐时见。”

  她紧绷着嘴角,迅速下达了逐客令,就好像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想起留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与自己交谈太久是一件失礼的事情一般。她甚至起身相送,看着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助理”小姐慌忙把最后一口松饼塞进口中,而她的兄长也识趣地起身道别,看着管家引领着他们走出公馆,直到他们几人的背影都消失在她深灰色的眼眸中,而她的身边只剩下贴身的侍者后,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那张颇具锋利美感的脸扭曲着,几乎因为怒火而化作铁黑色,她死死咬着牙,自言自语般低声咒骂:

  “混蛋……他肯定是故意的……他竟然挑衅我,没礼貌的庶民,他怎么敢的……”

  鞋跟与砖石地面的清脆碰撞声回响在寂静的街道中,在走出卡尔玛家的私人公馆的一瞬间,菲尼克斯·莱特就把刚刚表现出的可亲而稳重的一面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抖了抖西装外套的衣襟,将印花领巾扯松了些许,看上去很放松,没有提金属保险箱的那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中,眼眸里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像是仍在回味刚刚那一瞬的交锋。

  玛雅小姐自然不懂他在怡然自得些什么,只是有些担忧地望向他:

  “莱特,刚刚你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卡尔玛女士的脸色变得好恐怖。”

  “连玛雅都看出来了啊,”菲尼克斯·莱特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位小姐的城府还需要多练练呢。”

  “看来我猜得没错。”珠宝商先生的笑意逐渐收敛,浓缩于他眼底,化作一点自信的光芒:

  “老伯爵退位得太过突然,恐怕是没能来得及安排继承的事宜,而他留下了一个年长的义子和一个相对年少的女儿,根据现行的继承法,继承权应当归属于长子,哪怕他并非卡尔玛家族的血脉后裔,除非他拒绝继承,否则他就将会是下一个佩戴伯爵冠冕的人。”

  “卡尔玛女士现在虽然是家族名义上的话事人,但从刚刚她的脸色来看,似乎她的这位义兄没有让出落在自己身上的伯爵爵位继承权的打算啊。”

  当然,当然了,莫大的荣耀摆在面前,又有谁是会不心动的?哪怕这份荣耀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义妹,现在到了自己的手上,又有谁是能不假思索地让出手中权柄的?所谓贵族,不就是那样一群为了虚荣的浮名不惜兄弟、父子相争的人吗?

  那位只闻其名的卡尔玛家族长子,迈尔斯·埃奇沃思,也不过是这些人中不能免俗的一个罢了。

  想到这里,菲尼克斯·莱特的心中升起了淡淡的轻蔑。

  “莱特,所以你刚才是在试探她?!”玛雅小姐几乎惊呼出声,随即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灵动的黑色双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确信了并没有哪一位侍者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这才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我们知道了谁会继承爵位有什么意义啊!”

  菲尼克斯·莱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并没有理睬少女压低声音的良苦用心,还如往常一般用他清亮的嗓音道:

  “当然有意义了,做生意首先要知道谁才是背后真正的老板啊!”

  说着,他忽然饶有兴致地轻轻摩挲着下颌,陷入了对某些事的思考,半晌他低声自言自语:“见到那位埃奇沃思先生的时候,应不应该叫他‘伯爵先生’呢?”

  玛雅小姐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过来,她睁着那对闪闪发光的黑色眼眸,像只兴奋的啮齿类小动物:

  “听说那位埃奇沃思先生是个大帅哥呢。”

  “哦。”

  菲尼克斯·莱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随口敷衍了一声,谁知玛雅小姐竟被他的态度惹恼,两颊鼓起如一只气愤的啮齿类小动物,大声抗议道:

  “莱特,你好敷衍啊!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菲尼克斯·莱特毫不介意地笑道:“那些贵族有哪个不是这样,白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要放在家里当摆设的话,装饰性比得上珠宝吗?”

  玛雅小姐不快地埋怨道:

  “你这是偏见!”

  听到这句话,菲尼克斯·莱特的嘴角不禁又挽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珠宝行业早就过了需要仰贵族鼻息过活的年代了。他们对我这样傲慢,我就偏见了又如何呢?”

本文为成御同人文本《Vanity》的试阅内容,如果你喜欢,欢迎购买本书阅读全文,具体发售信息请参考微博宣发

Comments
On this page
【成御/试阅】Vanity(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