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学会读心术后发现挚友每天都在幻想我?!

小博美

  Summary:

在御剑怜侍26岁那年,他偶然获得了一种超能力——他能听到人的心声,然而,仅限于他最好的朋友成步堂龙一。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好朋友的脑海里会充满着对他的桃色幻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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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当成步堂龙一带着些嘀咕意味的声音响在御剑怜侍的耳畔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故障。

  “御剑的屁股真圆润啊,包裹在西裤里的感觉真色情呢,好想找借口揉一把啊。不过他应该会生气吧?”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成步堂龙一的声音,清爽、柔和、富有说服力,与往常别无二致,让人只是听到便不知不觉感到安心——如果,那个声音不是在若无其事地评价他的臀部的话。

  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他用平生最难以置信的眼神瞪了过去。

  “哈?!”

  然而,接下来他所看到的画面却使他令所有罪犯感到胆寒的质问的眼神动摇了。在他的眼中,成步堂龙一只是如常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漫无目的地随意扫视着无聊的街景,这似乎预示着他诗意的灵魂正在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与某个想象当中的证据斗争着。

  成步堂龙一没有任何异常,尤其不像是刚刚才对好友的臀部出言不逊过。在御剑怜侍回过头后,他还睁着明亮的蓝眼睛,莫名地看着表情既犹豫又愤怒的好友,眼神清澈如常,甚至有点无辜。

  那一瞬间,御剑怜侍真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虚起眼睛,充满不信任地盯着成步堂龙一的脸。

  “什么?”

  成步堂龙一看起来有些莫名,但当他看清好友尤其凝重的表情时,明显被吓了一跳,随即,他的脸上出现了十分真实自然的关切:

  “怎么了御剑?哪里不舒服吗?”

  ……难道……真的听错了?

  御剑怜侍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这种程度的不自信,成步堂龙一不论是表情、眼神、言语,甚至是细微的肢体动作都告诉他,这家伙现在问心无愧,除非是法律让这个世界上失去了一位传奇影帝,否则,怎么可能?

  说实话,御剑怜侍倒并非小气到要揪着好友的一句玩笑话不放(虽然那句天外飞仙一样让人大吃一惊的话让他后知后觉地有点耳热)——成步堂那家伙有意无意间对他说出的极具挑衅天赋的话语还少吗——只不过,成步堂龙一说完这句话后表现出的天衣无缝的若无其事,使他作为检察官的胜负欲被莫名其妙地激了起来,他开始像是审视一个狡猾的嫌疑人一般,毫不留情地审视着成步堂龙一。忽然遭受了嫌疑人待遇的成步堂龙一一脸茫然和无奈,但他竟然就这么好脾气地站在原地,任凭检察官先生用怀疑的眼神严厉地打量他。

  然后,毫无征兆地,那个声音又响在了御剑怜侍的脑海里:

  『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对他屁股的想法说出来了呢。』

  御剑怜侍的表情顿时扭曲了。因为这一次,他是亲眼看着成步堂龙一用清澈无辜的目光回望他,那对平素有着万般能耐的嘴唇一动也没动。

  但那声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响在他脑海中了——那就是成步堂的声音,世界上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它的主人——所以,成步堂龙一那一副难缠的伶牙俐齿,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启唇便能发出令人既惊且怒的声音的地步了吗?

  亲眼看到成步堂龙一没有开口的御剑怜侍,尽管难以置信,但到了这一地步,他还是直觉地感到,似乎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但他仍旧不死心地、还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你说什么?”

  成步堂龙一的表情更莫名和无辜了,这一次他底气十足,因为就连威严的检察官大人都成了他的人证,并且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在心里肖想了挚友屁股的心虚或愧疚,真情实感地茫然道:

  “我什么也没说啊?”

  一旁的绫里真宵,被他们之间乱七八糟的对话吸引,也好奇地凑过来:

  “御剑检察官,你是不是听错了,成步堂哥刚才真的没说话啊?”

  这下,御剑怜侍不说话了,他正在一本正经地思考一个极度荒诞的可能性。

  26岁的那一年,御剑怜侍获得了传说中能听到他人心声的“读心术”。

  02

  御剑怜侍习得读心术的契机始终是一个谜题。传说,某一类人到了三十岁会自动领悟奇特魔法,变成“魔法师”,但御剑怜侍获得读心术时无论怎样计算也不到三十,而且那传说很显然来自某一类对热衷于幻想奇妙爱情的网络作者。但是事情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如同为了映衬这个故事荒谬的画风一般,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就像世界上更多难以理解的谜团一样,“发生”本身是不需要理由的。

  意外获得的读心术,会对御剑怜侍的工作和生活产生什么本质的影响吗?如果一定要为这个问题做出一个判定,那么答案应当是否定的,原因很简单,很快御剑怜侍也发现了他所学会的“读心术”,存在着一个难以忽视的“缺陷”:

  他只能听到成步堂龙一的心声。

  读心术触发的原理仍是未知数,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触发的条件:当他与成步堂所处的距离,不超过正常话语交流能触及的范围,并由他本人不经意间思考类似“他现在正在想什么呢?”此类问题,成步堂龙一当下心中浮现出的那个念头便会闪现他的脑海。当然,这并不是百试百灵的,首要的一个限制是,一定要他在不经意间思考成步堂龙一的想法时才有作用,而刻意去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其次,这也得是成步堂龙一的心中有某个清晰的想法时才能呈现。因此,成步堂龙一的心声,在御剑怜侍的脑海之中,总是突然地零星地冒出几句来,就像水底偶尔浮出又破裂的泡泡,天马行空,白驹过隙,无迹可寻。

  这个在他们之间突然出现的神奇的纽带,会带来什么不同之处吗?

  尽管御剑怜侍与成步堂龙一并不那么经常见面,但作为彼此最信赖的挚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达到了不需要费尽心思地经营却自然而然地无话不谈的程度,秘密,似乎并不是一个会存在于这种关系中的名词。说到底,即使没有读心术,他们都已经足够了解彼此,当他们站在彼此面前时,所持有的只有清风掠过树林一般自然的赤诚。

  可是,事实呢……

  『御剑的马甲把他的腰线绷得好紧哎,这么优越的身材真让人垂涎啊……』

  『领巾把他的胸部显得好挺拔,是什么手感呢?软软的还是很有弹性?如果能让我把脸埋进去一下,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啊……』

  『原来真的有这种穿着衣服比脱掉衣服显得更色情的人吗,真厉害……』

  『嗯……他的表情是不是变得越来越难看了,是在想工作吗?真是恐怖啊,虽然其实也挺可爱的……』

  御剑望着正坐在对面表情如常、若无其事地用吸管搅动着杯中汽水的成步堂龙一,额角隐隐冒出了隐忍的青筋。

  ……

  所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挚友的大脑里全是对他的色情幻想啊!!

  是的,自从他获得了这个多余的神奇能力,就在不停地承受着来自成步堂龙一心声的骚扰,这起初使他既震惊又崩溃,难以置信相处多年、自以为知根知底的挚友竟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色情狂,还一直把自己当成幻想的对象,如果这件事的主角是成步堂龙一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御剑怜侍恐怕已经想方设法地离那家伙远一点,可是,当事情发生在成步堂龙一——那个不可思议的、始终在给他带来惊异的男人——身上时,他竟然也诡异地感到一种顺理成章,仿佛成步堂那家伙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是太意外。

  逐渐地 ,他竟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就像接受了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读心术一般。那些骚扰的话语每一条单提出来都足够他以性骚扰的罪名控告成步堂,但当他习惯了它们后,感受也只剩下了不胜其烦——呃,如果说每每听到都会因羞耻而感到浑身燥热也是一种“烦”的话。

  可是,这样的烦躁却是他无法摆脱的。

  毕竟,成步堂只不过是在心中想象,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的角度,“只是心中想想”总是不犯罪的。说到底,每个人心中想什么是那个人的自由,哪怕是身为挚友的自己,就有权利管束成步堂的思维吗?

  没有。

  他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那样做,无论那些幻想的对象是他还是其他任何人。

  他无数次忍无可忍,想要恼羞成怒地痛斥对方污秽的思维一顿,可是,这岂不是暴露了他读心的能力?不不不,他是绝不可能那样做的。说实话,他倒是不怕被挚友知道自己掌握了奇特的能力,他相信成步堂龙一,知道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那个男人都是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的。可是,一旦成步堂知道了他能读取他的思维这件事,会不会因为介意这一点而戒掉对他的幻想,或者做得更绝一些,因为不想被读心所以干脆不再与他见面?

  ……

  御剑怜侍坚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哪怕要忍受不间断的骚扰,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事实上,要杜绝骚扰,还有一种更加实用的方法——即使不能管住成步堂的大脑让他不去想,也可以管住自己的耳朵让自己不去听——没错,这种读心术的生效有两个条件,任何一个不能满足的情况下,那些让他烦躁的声音都不会出现,想要将它们排除,只要御剑不本能地想知道成步堂在想什么就好。

  …………

  不知为何,御剑怜侍还是未能结束这场闹剧。

  只不过,他在心中暗下决心:色情狂终究是危险的,就算是色情幻想狂也一样,一旦成步堂龙一的色情幻想开始向其他人蔓延,他就会找个借口阻止他,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他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这样想着,御剑怜侍咬了咬下唇。

  成步堂龙一却忽然笑了,清澈的蓝色眼眸中泛起一层粼粼的柔光,御剑怜侍闻到一缕淡淡的波子汽水的甜味,如水波一般在微微燥热的空气之中无形荡开。

  “御剑。想什么呢,眉头皱起来了哦。”

  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的成步堂忽然伸出左手,并起两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成步堂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眉心的皱纹又变深了,真想替他吻平啊。』

  御剑怜侍的脸腾地红了。

  03

  除去为成步堂龙一脑子里充满不健康幻想这件事感到惊讶,另一件令御剑怜侍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是,成步堂龙一竟然有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演技。

  每每御剑怜侍的脑海中响起他的“虎狼之词”,抬头却只能看到一张正直的、无辜的、若无其事的脸,眼神不躲不闪地望着他,那对清澈的深海蓝色眼眸忠实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如果不是御剑怜侍确信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恐怕这辈子也难以想象到成步堂龙一面对他露出清爽的甚至有几分敦厚的笑容时,满脑子想的却都是要对他做这做那。那个男人就是这样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幻想着他。

  这家伙……

  他望着挚友那张熟悉的温和脸孔,不禁在心中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意外地获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能力,他毫不怀疑成步堂龙一真会不露破绽地隐瞒,而直到最后,他也不会知道那个男人曾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

  一想到这里,御剑怜侍又感到莫名地烦躁,或许,令他恼怒的是好友对他有所隐瞒这件事,抑或,他因为不能真正了解那个男人而产生了发自内心的不安。

  该承认吗?不得不承认,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读心术,尽管让他不胜其烦,却也终于使他真正地了解了成步堂龙一的内心。如果,这是某个路过的仙子精灵的恶作剧,那么,御剑怜侍暗暗于心中想,他会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神仙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成步堂龙一似乎也没有御剑怜侍起初想象得那样好色……至少,当对象是其他人时,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兴趣。

  御剑怜侍抱起手臂,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律师,眼看着一位相貌姣好、身材窈窕的女性委托人,像只八爪鱼一般死死扒住成步堂龙一的半边手臂,一边嚎啕大哭地反复诉苦,一边将眼泪和鼻涕毫不客气地蹭到蓝色西装的袖子上。

  “律师先生,你听我说,呜呜呜呜……你听我说啊啊啊啊……”

  御剑怜侍挑了挑眉,看见委托人小姐形状柔软的胸口正好挤压在成步堂龙一的手臂上。

  “好,好,这位女士,你先冷静下。”

  成步堂龙一露出好脾气的无奈笑容,一手搭在委托人女士的肩膀上,看似是一种礼貌的安慰,实则似乎在偷偷用力,试图将委托人从他的手臂上扒下来。

  他的举动表明,他是一位较为体贴且有分寸的男士,如果忽略他强烈的心声的话:

  『怎样都好,快松手,别耽误我下班啊啊……』

  御剑怜侍又挑了挑眉,看着委托人女士在悲痛欲绝之间,将律师先生的蓝色衣袖当成纸巾,狠狠地擦了一把鼻涕。成步堂龙一本来还算淡定的表情顿时有些僵住了,内心发出了崩溃的呼声:

  『赔我干洗衣服的钱啊啊啊啊啊啊!!』

  御剑怜侍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

  十分钟后,成步堂龙一终于连拖带拽地、将哭成一团泥巴的委托人小姐塞进了计程车送走了,御剑怜侍仍旧保持着抱着手臂隔岸观火的姿态,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想不到你还挺绅士的嘛,成步堂。”

  哪怕是被那样年轻漂亮的委托人贴身缠住,也没有产生什么多余的念头,甚至嫌弃对方耽误自己下班……还以为这家伙是那种满脑子都是别人的胸部和臀部的变态呢。

  闻言,尚不知自己已被定义为变态的律师先生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气恼表情:

  “不然呢?遇到这种事,也只能这么做吧?”

  是啊。御剑怜侍在心中笑道——不,并不只是在心中,他的嘴角仍旧挂着毫不客气的嘲笑——可是,你对我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走吧, 不是说下班之后要一起吃晚餐吗?不会要我们绕路先把你的外套送去干洗店吧?”

  满意地看到成步堂龙一的表情又扭曲了一下后,御剑怜侍直接转身,向着特地开过来的红色跑车走去,脑海之中却响起成步堂龙一汗颜的声音:

  『竟然嘲笑我,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啊……』

  『不过……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吧?』

  这一次,御剑怜侍终于没能忍住,走在成步堂龙一的前面哼笑出声。

  04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物,但这不代表他们从不会作为客体,在他人的观测之中,逐渐地被改变。这个变化或许并不如何显著,甚至仅仅存在于意识当中,但它却又是存在着的。

  没人能否认改变的发生,自以为意志坚定的御剑怜侍也不能。

  当某个人被始终用一种充满色情意味的目光注视着,日积月累之下,或许早已不知不觉地适应了“情欲对象”这个身份,就连冰冷的女神像都会被注视赋予鲜活的血肉,成为皮格马利翁的情人,御剑怜侍又如何免俗呢。

  在获得这项莫名其妙的神奇能力的一年后,御剑怜侍意识到自己掌握了成步堂龙一色情幻想的规律——更准确地说,他知道了自己的什么动作、表情、言语,能够引起成步堂龙一的兴奋。

  就比如……

  “啧……”御剑怜侍看了眼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的圆珠笔,行动力很强地立即弯腰欲拾,贡献了一幕西裤的布料紧绷臀部的,身后则意料之中地传来了一声坦然的赞叹:

  『哇……nice角度,如果腿再分开一点就好了。』

  得寸进尺的家伙。御剑怜侍在心中哼笑一声,竟真的依言将双腿分开了些,颇有几分受用地听着身后那个莫名被满足了心愿的幸运色狼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哼哼……

  御剑怜侍再不管沉浸在视觉的享受中的成步堂龙一,拾起圆珠笔后便冷酷地直起身,优雅而好整以暇地擦去圆珠笔上沾染的灰尘,将其夹在胸前的口袋之上,姿态看起来愈发骄傲挺拔,如一只得意洋洋的猫。

  不过,突然弯腰又起身的动作还是让他感受到一股热浪,他抬手,克制地掀了掀胸前层叠的领巾,以将其中蒸腾的热气散发出去,于是,他毫不意外地又收获了成步堂龙一一连串的幸福感慨。

  这样乱七八糟的惊叹,在这一年之中他已经听得太多,早已习惯并接受了它们的存在。不过这一次,成步堂在大饱眼福后,似乎又生出了些新鲜的思考:

  『咦,怎么觉得最近御剑在我面前表现得越来越随意了?总是不经意间露出这种诱人的风景呢。』

  『该不会……他对我也有那种想法……』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成步堂龙一,你在想什么呢!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偷偷幻想他才对吧!』

  “呵呵。”御剑怜侍突然像一个发现了真相的名侦探一般,得意地抱起手臂。

  ——笨蛋,白痴 ,我都听到了啊。

  御剑怜侍逐渐开始因为看透了挚友竭力隐瞒的某些想法,而隐隐得意着。

  更令他感到那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的是,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可以选择让成步堂龙一满足一个无伤大雅的愿望,也可以选择吊着那家伙的胃口,听着也在脑海中发出“呜呜”的哭声。

  成步堂龙一渴望着他。成步堂龙一渴望他。

  尽管他不去刻意地那样想,但他的潜意识却早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难道当他最初听到成步堂龙一对他报以的那些桃色评价时,是因为那些话语本身而惊讶吗?

  当然不。他是惊讶于成步堂龙一正以性的角度看他,正将他当成性的对象来幻想,成步堂龙一对他有那方面的渴望。

  他接受了那些时而响在脑海中的骚扰,其实是接受了自己作为挚友性的对象的事实。

  他正在享受满足于一次又一次挚友的幻想的过程,并且装作那些不过是对对方的“奖励”,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他无私的奉献,就好像他没有对挚友的渴望产生某种难以启齿的依赖一般。

  是的,满足成步堂龙一那些不伤大雅桃色幻想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至少现在,主动权仍旧掌握在他的手上,如果某天成步堂龙一想要更进一步地占有他,也总得他大发慈悲地施恩才行。

  05

  『御剑……』

  那一天,御剑怜侍听到成步堂龙一有沉吟的心声。一瞬间,他不太能确认这究竟还是成步堂龙一在唤他的名字,还是对方心中所想,所以他在操控着汽车的方向盘的间隙中抽空回头望了一眼熟练地坐在副驾驶上的挚友,正看到对方无意识地摩挲着轮廓柔和的下颌,正在审视打量自己的身体。

  随后,他听到了那句话:

  『最近是不是胖了点?总觉得身材都圆润了些呢……』

  伴随着“吱”的一声刺耳的嘶鸣,御剑怜侍几乎本能地踩下了脚底的刹车,扭过头,用惊愕而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那刚刚对他的身材下达了冷酷判决的男人。

  “怎……?”

  成步堂龙一也愕然地回望着他。

  “没什么。”

  还未等他说出一个完整的问句,御剑怜侍便语气极度生硬地打断了他,猛地转头,重新开动了车子,只留下他摸不着头脑地胡乱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御剑怜侍无法否认,他是一个对于他人目光较为敏感的人,他介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无时无刻不在为此维持着姿态。他人的目光对他来说是一种考验,尊严和体面是束缚他的绳索时而让他感到熟悉的窒息。然而,在成步堂龙一的身边,这一种常年伴随着他的窒息感似乎消失了。当他逐渐意识到成步堂龙一发自内心地并不介意他有时难以避免的失态,甚至由衷地认为那样的他更加可爱后,尽管御剑怜侍仍旧不能理解那个色情笨蛋的想法,却还是本能地松了口气。

  成步堂龙一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成了他的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但是那一天,一切似乎都发生了转变,向来不甚介意他的失态的成步堂龙一,竟然认为他胖了。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件小事,既无伤大雅,也不影响成步堂龙一与自己的关系,但那一天他还是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胖了吗?

  或许,这不是问题的本质。

  他不想失去笔挺体面的身材,但最主要的是——他自暴自弃地承认,他无法接受成步堂龙一失去对他的兴趣。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失去了对食物的兴趣,只为了维持足以支撑他工作的体力而少量地进食,路过每一面能够映照身影的平面时,都下意识地打量自己的体型,这样的焦虑虽然轻微,却因为无处排解而逐渐累积着。没人知道看起来状态不佳的御剑检察官承受着什么问题的困扰,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可笑的理由。

  成步堂龙一会因为他身材的走样而失去对他的兴趣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垫在九层软垫下的豌豆,总在深夜不经意处轻轻地硌痛他心底的那片薄弱的软肉。他知道,想要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容易,只要在下次与那个男人碰面时,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他一句,不管成步堂龙一是否对他说真话,他都能听到他真正的心声。

  然而,他不由得问自己,他能够承受那个最残酷的答案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但他也不愿再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痛苦了。

  “成步堂……”

  那一天,成步堂龙一因挚友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迅速地疲惫而憔悴感到惊讶,同时他心怀疑虑地看到,御剑怜侍表情凝重地扭过头去,死死攥住了一边的臂弯——这个姿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御剑怜侍的嘴唇不安地动了动,迅速而模糊地问道:

  “你认为我胖了吗?”

  ……

  隔了一秒,成步堂龙一才从这突兀的问题之中回过神来,瞪大着真诚的双眼,连忙答道:

  “诶?!啊?没有啊,御剑的身材还是这么好,完全看不出来嘛……”

  “你说谎!”

  他话语余音被御剑怜侍严厉而强硬地打断了,就如同他是在法庭之上试图做出虚假证词的被告人一般,可是,成步堂龙一却从那声失口喊出的打断之中听出了隐约的失态。

  御剑怜侍的状态不太对。

  耻辱,愤怒,痛苦,这三者混合着、冲撞着御剑怜侍的表情,染红了他的眼眶。这不是简单的因为受到欺骗而生出的愤怒,更像是一次积压的焦虑的反弹。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本能地对自己刚刚带了些哄骗性质的回复感到了心虚。

  『怎么了,好像有点生气了……是被谁说了胖吗?』

  他不易察觉地一咬牙,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固执地坚持道:

  “真的没什么感觉嘛,难道是我经常和御剑见面的缘故吗?”

  薄薄的下唇已经被它的主人咬得失去了血色,御剑怜侍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成步堂龙一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笨啊成步堂龙一,御剑很明显不吃这一套啊!』

  成步堂龙一的喉结局促地上下滚了滚,像是在心中做好了什么觉悟,终于小心翼翼地改口道:

  “……呃,仔细看的话,好像是有一点?嗯,那个……西装好像比之前更紧绷了?”

  御剑怜侍仍旧不发一言,沉默像是守护着他破碎尊严的最后一层外壳,他死死守着它,像是守着一层千疮百孔的纱帘。

  可是隔着那道纱帘,有个男人看到了他的破碎。

  『糟了……』

  『好像说得太多了,御剑听了这种话只会更伤心吧。成步堂龙一你这个废物,说这样的废话,御剑只会认为你是在用谎言安慰他吧……』

  眼看着御剑怜侍似乎有默然地转身离开的趋势,成步堂龙一又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句,再管不了那么多,连忙露出一个毫无尊严的讨好的笑容,做出了最后的苍白努力:

  “其实这种程度完全说不上是胖吧?而且御剑现在这样看起来更壮实更帅气了啊。”

  御剑怜侍将要转身离开的身形顿住了,他眼神复杂地回过头,望向笑得很难看的成步堂龙一,他的心中不知泛起了什么样的滋味。因为那一刻,他听到了成步堂龙一真正的心声:

  『其实我想说的是‘更可爱更讨喜了’,但如果真这么说的话他绝对会感觉受到冒犯当场翻脸吧,会气得哭出来也说不定……』

  『哎,可是真的好可爱,御剑的大腿和腰看起来都更有肉了,好喜欢……』

  『好想用力地抱住他,永远不松手啊……』

  御剑怜侍的双眼逐渐愕然地瞪大了,红晕从他的领口爬出,刹那间便爬满了他整张脸,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刚刚从煎锅中叉出的滚烫的章鱼烧,耳边隐约响起了热气蒸腾的“滋滋”声。

  就像雪花遇到了一个炎热的手心,一周以来的焦虑和痛苦,深夜突然袭来的隐秘的恐惧,都在那虚幻的“滋滋”声中,迅速地消除了。

  因为成步堂龙一在心中说,他想用力地抱住他,永远不松手。

  后来,御剑怜侍还是偶尔回忆起这桩似乎不值一提的小事。那条原本无时无刻地套在他脖颈上的、名为“他人目光”的绳索,似乎并不那样紧绷了。

  人要有多幸运,才能在一生之中遇见一个不介意你或胖或瘦或美或丑,只想用力抱紧你永远不松手的人?

  御剑怜侍不知道。他只是庆幸,他是幸运儿中的一个。

  那一天,御剑怜侍在成步堂龙一困惑又担忧的目光之中,用力地闭上了眼。

  笨蛋,想抱就抱啊。他第一次在心中这样用力地应许道。

  06

  “确定没有看错吗?”御剑怜侍皱了皱眉,一边手臂支撑在酒店的柜台上,借着这个姿势的掩护,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成步堂龙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兴师问罪,因为微微抬手,按在了不自觉皱紧的眉心处,试着调整语气道:“用不用再查查?”

  坐在柜台后的前台女士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抱歉,先生,我这里只有一条预订记录,‘御剑先生预订一间大床房’。”

  御剑怜侍沉默了一秒,事到如今,再去打电话给某位粗心的刑警、询问他为什么忘记自己的叮嘱似乎意义不大,尽管他确信自己已经好几次对那位刑警说过,这次出差成步堂龙一也会跟随。

  好吧,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现在临时加订一间房不是难事。那种所有房间都被住满而门外正好下着倾盆大雨的情节,只有在某些低俗的爱情小说中才会一再上演。

  正当他打算询问前台女士是否可以再加订一间房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语气古怪的心声:

  『诶……』

  『不会吧,要是不能加房的话,我岂不是要和御剑睡一张床?』

  『这……也太考验人的忍耐能力了吧!!』

  御剑怜侍收回了那句即将出口的询问,抱起手臂,半转过身,望向若无其事地跟随在他的身后的成步堂龙一,状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却透出几分观赏表演的感觉。

  只见成步堂龙一无辜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等待着答复的前台女士,挠了挠后脑,露出一个敦厚的笑容:

  “请问可以再加一间房吗?我来出钱。”

  说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臂上无缘无故地起了一层鸡皮状的疙瘩。当他再转头看向那种异样感受的源头时,发现御剑怜侍竟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悚然。但下一秒,他看到御剑怜侍在他的面前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没必要加一间房。”御剑怜侍顿了顿,故意补充道:“我并不介意和你暂住同一个房间。”

  说完,御剑怜侍好整以暇地转回身,心满意足地听到身后传来成步堂龙一意义不明的、野生刺猬一样的、奇怪的尖叫声: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努力压抑着笑意,终于说出了那句准备已久的台词:

  “我们还可以让酒店在房间里再加一张床。”

  野生刺猬的怪叫顿时变成了一阵破碎的悲鸣。

  他们就这样入住了同一间房,但当侍者向御剑确认是否需要再加一张床时,那位身着笔挺长风衣的男士却表示暂时不需要,这似乎让成步堂龙一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接下来的时间直到入睡前,他都略显沉默,没有主动开任何朋友间的玩笑,就连御剑怜侍原本以为会十分聒噪激动的心声都平息了。

  就连只是想想都不敢了吗?

  不知为何,御剑怜侍的心中竟感到些许烦躁。

  当他披着浴袍带着满身的蒸汽从浴室之中走出时,成步堂龙一早在床的一侧沉沉睡去,姿态很是坦荡,倒是御剑怜侍不知为何,在这张沾染了熟悉又陌生的温度的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心潮波动,难以入眠。

  不知是不是顾及纯粹的黑暗会带给御剑怜侍不好的感受,成步堂龙一睡前特地留下一盏壁灯。窗帘拉得严实,只有一丝月光自缝隙之中流泻进屋,正好照在成步堂龙一侧颊之上,御剑怜侍怔怔地盯着那张脸,不知为何,在熟悉之中看到了一丝陌生。听不到心声后,御剑怜侍忽然感到一丝不安,他总是依赖着读心术来确认成步堂龙一对他的情感,通过对方对自己的桃色幻想来确认自己正被需要着,几乎忘记了成步堂龙一原本是一个多么令他费解的存在。可当心声沉寂,他还能靠什么来确认面前这个男人的心?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咬了咬下唇,无声地,一点点地凑到成步堂龙一的胸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感受对方熟睡时平稳的呼吸,和潮汐一样一浪又一浪的温热。

  他闭上眼,享受着违背了道德的隐秘的甘美,和其中混合着的酸涩的羞耻,他感到浑身发烫,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要融化在那个没有实际接触的怀抱之中。

  『唔……』

  忽然间,御剑怜侍听到了一声梦呓般的咕哝。

  要醒了吗?

  御剑怜侍吓了一跳,他刚要翻身装睡,却发现成步堂龙一又安静了下来。

  是……梦话吗?

  御剑怜侍忽然心生一个微妙的念头,成步堂龙一在梦中的言语能不能被那令人又爱又恨的读心术读取呢?

  产生了这个念头后,御剑怜侍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知道,未经允许窥探一个人梦境是一种不尊重,可是,他已经做了那个偷窥挚友心声还沾沾自喜的卑劣小偷好久好久,今晚,就让他进入那个男人的梦境吧。

  想到这里,他无声地咬了咬牙,像是不愿面对如此卑劣的自己一般用力闭上了眼,可是却用温热的胸脯,小心翼翼地与对方相贴。

  柔软的、滚烫的肌肤的质地让他浑身上下如同被无数电蛇缠绕一般酥麻,无法平息的羞耻心与肌肤相贴带来的快感让他几乎战栗,浑身灼烫难解。

  慢慢地,他将额头抵上对方的颈窝,毫无廉耻心地沉浸在对方肌肤上残留的淡淡沐浴露香气中。他像一个懵懂初涉人事的少年,对成年人之间的情爱充满好奇,因此一个人模拟着亲热时的姿态,幻想着品尝那颗他想象中不知是何滋味的果实。

  是的,仅仅是模拟着亲热时肌肤相贴的姿势,就已经让他的心被悬吊起来,一面内疚着、唾弃着自己的不知廉耻,一面又因偷尝禁果的举动而心惊胆战,成步堂龙一眉头的微微颤动都让他心跳半晌、难以平复,但就是这种内疚混合着紧张的情绪,却混杂成了一种异样的甘甜与兴奋。

  他头晕目眩,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冲动和勇气,让他小心翼翼地抓起了成步堂龙一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腰间,就仿佛是那只滚烫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腰肢一般。

  成步堂……

  他在心中轻唤着。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做的吗?

  旖旎的幻想同时在他的肌肤与心上发了芽,恍惚间,他似乎真的感受到那只滚烫粗糙的手掌在他的腰间暧昧地游移,甚至,他隐约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在低声地呼唤。

  『御剑……』

  不……这好像并不是幻想……!

  御剑怜侍吓了一跳,没能控制住自己睁开眼的冲动,却只看到成步堂龙一不太安稳的睡颜。

  『御剑……』

  他有听到了,那对他来说充满着难以抗拒的磁性的声音,如一双大手无保护地抚上他颤动的心尖。这一次,御剑怜侍终于确信,这呼唤来自成步堂龙一梦中的呓语。

  在他幻想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同时,面前的男人也在梦着他。

  那一瞬间,御剑怜侍品尝到了虚假的心有灵犀的快慰。即便这份心有灵犀是他窃得的,他也终于是被莫大的快乐淹没了。

  他已经看不透自己是怎么想的,抛弃了所有尊严和底线,竟在成步堂龙一的耳边忘情地模拟着喘息之声,下一秒,那条悬着他心脏的理智的细丝绳绷断了,因为他感受到那只被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握紧了,真正握住了他的腰肢。

  已经无法回头了。御剑怜侍听到成步堂龙一在梦中的喘息与他交缠,一次又一次忘情地于梦中呼唤他的名字。

  『御剑……抱紧我……』

  御剑怜侍感到欲望的业火灼烧着他的眼眶,烧得他的思绪化成一片狼狈的火海,双眼又干又烫,如将自焚。他认命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伸出手臂,揽住了成步堂龙一的脖颈。他们终于彻底地紧紧相贴,他察觉了怀中这具身体的燥热,还有已经高涨的欲望,他以为自己会羞耻愧疚到逃脱,可是,他却看到了自己心底的狂喜,卑劣的、背德的、自私的喜悦。

  『御剑……我……我想……』

  成步堂龙一一边呼唤着他,一边意识模糊地在他怀中难耐地磨蹭,试图以这种方式浇灭欲火,却只是饮鸩止渴。直到响在心中的梦呓已经几乎变成了痛苦的低吟,御剑怜侍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是他自私地点燃了成步堂龙一的欲望,事到如今又只是冷酷地看着对方在欲火中沉沦、煎熬,甚至不敢真正帮对方排解积蓄的痛苦。

  『御剑……让我进来,好吗……求你……』

  那干哑得像是随时都能点燃火焰的声音响在他的心中。御剑怜侍绝望地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好。”

  他用尽了全力,才终于挤出这样一个简短的音节,轻得如同羽毛,片刻便消融于夜色,又重得如一颗锋利的钉子,鲜血淋漓地钉在他的心尖。

  ……

  “御剑……?”

  “……嗯。”

  御剑怜侍本能地挤出一个鼻音,下一秒,却被汹涌回流的慌乱与恐惧淹没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声夹杂着惊疑的呼唤,并不是心声。

  是成步堂龙一醒了。

  那只原本用力握紧着他的腰肢的手,已在不知何时松了力,他本能地弹出成步堂龙一的怀抱,支起身子,拉拢了已经凌乱的睡袍。

  “御剑……我、我……抱歉……”

  成步堂龙一也直起身子,夜色中的双眼微微发红,满怀着愧疚与不安,深深望着他。

  『是我……』

  『是我做了那样的梦,无意中冒犯了他……』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抱有侥幸的心理同床。事到如今……还有收场的余地吗?』

  成步堂龙一就这样永恒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心中充斥着对他的愧疚,胸膛起伏着,几次欲言又止。那一刻,御剑怜侍的心中好像有什么崩断了,伴随着一声虚幻的破碎之音。

  御剑怜侍只是埋头低声说了句“没关系”,便掀开被子冲入了浴室之中。

  那一夜,是御剑怜侍先逃离了那张埋下祸根的双人床,可是,究竟是谁先不负责任地退缩?御剑怜侍的心中却另有一个答案。当他从浴室再次走出时,看到成步堂龙一披着毯子蜷缩在房间中的沙发上,但直到天明,他还都隐约地听到从沙发方向传来的辗转反侧声。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听到任何一句“心声”。

  07

  御剑怜侍从未听过成步堂龙一的心声说爱他。

  不过想来,这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

  一个人一旦确认了自己对某人的爱,就大概率不会反复在心里强调这件事。然而,爱意却又是无法掩饰的,会从春天的叶底、夏天的雨中、宇宙里的点点滴滴之间,透出来,流出来,汇成细细的韧韧的小河,在生命的旷野中延续。

  御剑怜侍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接受了那件事,成步堂龙一爱他,掩藏在那些看似轻浮的愿望下面,像是雨后的小池塘,蜻蜓扇着虚幻的翅膀一掠而过,总在不经意间泛出一小片涟漪来。

  那是御剑怜侍获得读心术的不知第多少个年头,他早已经习惯了耳边响着一个聒噪的心声,一会思考着房租的上涨,一会惦记着女儿的演出,一会又忽然想,有御剑在身边,真是安心啊。

  每到这时,御剑怜侍只是笑笑。

  不需要成步堂龙一开口,他就能准确地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需要点物质上的帮助,知道什么时候该提醒他去观赏女儿的演出,知道对方许许多多不为他人所知的脆弱和痛苦,知道对方隐瞒的一切不安和无助,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最需要他陪在身边。

  有时他想,或许这才是读心术真正的意义。

  成步堂龙一带着感激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问他,御剑,为什么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会读心术吗?

  御剑怜侍笑而不语。

  他们凑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办公,边分出点心思,时不时听听成步堂龙一那些漫无边际的心声。

  『好久没吃那道菜了,御剑应该想念了吧?』

  『一会儿应该去一趟便利店,御剑之前说过味道不错的那种啤酒可以再买些……』

  『咦,御剑的眼镜好像有点脏了,忙到忘记擦眼镜了?等下找个借口让他摘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觉得御剑摘眼镜的动作变得色情了啊,真厉害呢……』

  御剑怜侍挑了挑眉,随手在文件上画了个圈。他决定,无论今天成步堂龙一动用什么借口,他都不会摘下的眼镜,除非那个男人亲自来摘。

  当然,成步堂龙一仍旧有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心声,若不是御剑怜侍意外获得了读心术,恐怕永远猜不到,那个表面老实诚恳的家伙,肚子里还藏着那样的一面。除去偶尔对其他人的幽默讽刺不提,在御剑怜侍面前也常有放飞自我的心声。

  当成步堂龙一笑着自厨房中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咖喱饭,摆放到他面前的餐桌上,挚友露出谦虚的微笑道:

  “尝尝看,有没有退步?”

  当御剑怜侍优雅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满意地使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时,他忽然听到成步堂龙一的心声发出一声瘆人的古怪笑声:

  『呵呵……』

  『这么好的厨艺,还不把你迷倒?』

  御剑怜侍当时便呛咳起来,面颊憋涨得通红,他已经好久没有产生过痛殴挚友的冲动了,不过这羞愤的冲动之中,有几分羞又有几分愤,仍是有待商榷。

  成步堂龙一被他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越过餐桌来轻拍他的后背以表安抚。

  “怎么,不爱吃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好友好脾气地苦笑道。

  “……我没有不爱吃。”御剑怜侍咬牙切齿。

  两人无言地吃了一会,御剑怜侍忽然注意到,成步堂龙一吞咽的动作有所放缓,正在有些出神地望着他,那双已阅尽千帆后又沉淀的深蓝色眼眸,仍旧如往昔一般清澈明亮,但那抹倒映在瞳孔之中的他的身影吗,却染上了一抹寂寞的淡蓝。这时,心声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其实我也知道,得到御剑不过是种奢望罢了。』

  『只要能像这样,站在挚友的立场上,照顾他、陪伴他一辈子,我就已经满足了……』

  一口咖喱饭没能顺利地咽下,御剑怜侍又一次呛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这个混蛋……在他心中恨恨地骂着。

  ……

  对于御剑怜侍来说,这一顿饭明明只是简单的咖喱,却吃得他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会被“迷倒”,一会被“失恋”,大喜大悲无缝衔接,算是让他懂得了一个人能有多么多愁善感、天马行空。

  ……

  天马行空……吗?

  不知为何,御剑怜侍忽然又在心中发现了一颗豌豆,被压在九张软垫下的小小的蚕豆,它一直在,静静地、无声地等在那里,它似乎毫无变化,却又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悄无声息地扎了根。

  为什么他们至今仍旧是这样的朋友关系?

  明明……已经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啊。

  一想到这一点,御剑怜侍忽然发现,自己安定的心中有一小片突然乱成了一团。

  他们在做什么?他在待价而沽,在等着成步堂龙一向他倾诉对自己的渴望的某一天,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他,像一个知心的神明一样,满足他唯一的信徒最大的心愿。而成步堂龙一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就变得异常谨慎,他像是在担忧自己的痴人说梦毁了现在安稳的一切,毕竟,他已经几乎一无所有,再也不敢承受失去的痛苦。

  或许,就像成步堂龙一所想的那样,他们会以朋友的身份彼此扶持、相伴一生。

  御剑怜侍从未怀疑过成步堂龙一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其实,御剑怜侍早就已经发现,在成步堂龙一的心声之中,那些对他报以的桃色幻想越来越少,这不难想象,也不难理解,一个有了父亲头衔的男人总不会还像二十多岁时那样冒冒失失,但御剑怜侍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成步堂龙一仍旧需要他,但或许已经不再渴求他。

  这样想着,御剑怜侍忽然无声地摘掉了眼镜,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随身携带的擦镜布擦拭起镜片。他擦得那样认真,连一粒微小的尘土也不愿放过。

  不管怎么说,御剑怜侍从未听过成步堂龙一的心声说爱他。

  08

  36岁的那一年,御剑怜侍失去了传说中能听到他人心声的“读心术”。

  与习得时一样,御剑怜侍失去读心术的契机也是一个谜。它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像它无缘无故地出现。读心术消失的那一天,一切都与往常没有区别,御剑怜侍没有任何感应,就像一位老朋友悄然的离去,有一天突然说了一句再见,便就这样消失在了一个人的生命中。

  36岁的那一年,成步堂龙一变回了那个风风火火奔走于一个又一个案件中的成步堂龙一,只不过曾经骑着单车满城追赶真相的青年,已经成了搭乘航班满世界追问真相的大律师。御剑怜侍检察局长的工作还是那样忙碌,他已经习惯了个人时间的缺失,很多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才会发现与某人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联系。也就是那一年,御剑怜侍彻底接受了读心术的存在,因为它发挥作用的时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少,如果不是特意想起,几乎便会忽略了它的存在。它好像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御剑怜侍生命的一部分,御剑怜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读心术。

  就像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成步堂龙一对他的爱。

  那一天,御剑怜侍站在成步堂事务所的楼下,拨通了某个没有备注却无比熟悉的号码,在拨号前他并未料到,等待他的是一串空落落的忙音。成步堂龙一的电话拨不通。好吧,这并不是一件太反常的事,那个丢三落四的家伙,或许把手机落在了某个靠垫的夹缝中。又或者……他在忙?

  御剑怜侍不知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读心术原来并不是万能的。

  天气阴沉,御剑怜侍沉默地攥着手机,他一共听了三次忙音,然后制止了自己第四次拨号的手。

  十分钟后,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尝试第四次拨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传来:

  “御剑!?”

  他抬起头,正看到了成步堂龙一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蓝色眼眸在望见他时陡然地发亮,笑容自然而然地就在那张岁月不曾动摇的脸上绽放,就如同从前他们千千万万次的相遇一般。

  “御剑,你怎么来啦?不是说好了电话里聊吗,有关我协助调查的事?”

  转眼间,成步堂龙一便跑到了他跟前,蓝色西装的衣摆摇晃着,风在那个男人的怀中穿梭而过,他想,还是那样冒失。

  不知不觉间,他紧皱的眉头竟舒展了些,老朋友的相遇带起了风,风吹散了厚厚的云层,有一缕淡白的光徐徐落在,阳光与水汽混合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

  御剑怜侍用眼神示意成步堂龙一摸一摸口袋。

  “嗯?”

  成步堂龙一挑眉,他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上衣两侧的口袋,又拍了拍长裤两侧的口袋,愣头愣脑的样子与他二十岁时站在公寓门前寻找消失的钥匙时一般无二。所有口袋都是空的,布料平平整整,他愣了一秒,有些尴尬地笑了:

  “抱歉啊御剑。”

  御剑怜侍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那家伙。

  空气寂静了一秒,这不太寻常,御剑怜侍没有开口,是因为他在本能地等待着什么——心声,按理来说,当他产生了“那家伙在想什么呢”这样的疑问后,对方的心声很快下一秒就会在他的心中响起,但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心声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御剑怜侍隐隐感到了不安,他的眉头又下意识地皱紧,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想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心声”的蛛丝马迹。

  可是映入他眼帘的,只有笑得温和敦厚的成步堂龙一,还有那双可爱的清澈的眼睛。那张历经十年也不曾改变的面容之上,只有坦率和真诚。

  这不对……

  御剑怜侍的表情凝固了。

  放在往日,这真诚的敦厚的面容、明亮闪烁的眼神背后,总是藏着些与表面不同的东西,或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幽默评论,或是狡猾却让人怜爱的小把戏,或是……阔别依旧的那些桃色幻想。

  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一次,御剑怜侍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像是突然失去了一种重要的感官,骤然降临的只有茫然和未被发觉的恐惧。十年来,他终于第一次想起了,成步堂龙一这副微笑的面具有多么难以看穿,成步堂龙一原本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演员,他的内心装得下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得都多得多的东西,像是石头投进大海,很快便彻底地隐匿了形迹。直到这一刻御剑怜侍才记起,成步堂龙一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将对他的爱与渴望藏了起来,如果不是读心术,那他可能今生都听不到这个男人的心声。

  御剑怜侍的心脏不自然地跳动着,有很多情绪,现在的他还看不清楚,但是他敏锐的本能已经先他一步有所体察。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为什么不接电话?”

  御剑怜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质询,他已经好久不上庭了,但刻在骨子里的职业习惯并没有退化。但这一次,发出质问的人手中没有证物,只攥着满把的不安。

  从成步堂龙一摸口袋的动作来看,这句质问是完全没必要发出的,答案已经很明显,符合成步堂龙一的性格和他的预期,他也已经选择接受这个有着充分说服力的理由,可是不知怎的,他却本能地质问起来,就好像成步堂龙一会因为没有接他的电话而故意装作丢了手机一般。

  原来,他全部的安全感,都建立在那可笑的儿戏一般的读心术上,它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只不过苦苦支撑着原本的形状,而现在,他花费了十年一点点经营起的一切只用了一秒钟就毁于一旦,轻飘飘的,甚至没能在他的心中扬起一缕尘烟,仿佛一切本不曾存在。

  成步堂龙一看出了老朋友的异样,笑容变得淡了,眼底的诚恳与认真更多地显露出来,他望着御剑怜侍的眼睛,无可奈何般地举起双手,似乎在恳求一个原谅。

  “我不知道自己把手机丢在哪了,也没有听到铃声。抱歉,让你担心了。”

  担心吗?御剑怜侍知道,刺痛了他的并不是这个,或许成步堂龙一比起他还要更清楚真实的原因,但那个男人就是会说这样的话,这就是成步堂龙一的性格。原本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能够读懂甚至嘲笑他心声的人,但从这一刻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御剑怜侍久久地凝视着成步堂龙一诚恳的双眼,像是顽固地想要找回阅读那个男人心声的能力,看穿这层熟悉的伪装。但是,他终于什么也没有看穿。那一瞬间他竟产生了一种让自己毛骨悚然的错觉:没有伪装,成步堂龙一从没有过什么伪装,他是一个真诚坦率如赤子一般的男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会被看穿,十年之间所有的所谓“心声”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曾经,读心术的出现像是这个世界运行规律中出现的小小bug,更像是某个路过的好心神祇赠予的好运,而现在,bug被世界发现并修复,神祇等待了十年失去了耐心。御剑怜侍失去了读心术,这是他始终待价而沽的惩罚。

  读心术刚刚出现时,御剑怜侍只用了十分钟便没来由地接受了它的存在,而当它消失时,御剑怜侍用了三天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时间不会因为一场怪诞的美梦的晞干而停滞,生活回归了日常。他们一如往昔地各自忙碌着,偶尔闲聊,相互拜访,御剑怜侍仍旧有幸受邀享用成步堂家的晚餐,这一切都那样真实可信、顺理成章,毫无荒诞之处,至少比起成步堂龙一作为好友竟一直对他保有桃色幻想这种事,可信得太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御剑怜侍忽然觉得一厢情愿地相信了那荒谬的“读心术”的自己有些可笑。成步堂龙一对他的爱,像是朝阳升起后花瓣上的露珠,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如今却再没有一丝痕迹。

  所以,其实只是一场维持了十年之久的可笑的幻觉吧?尽管,它曾落在心头的重量是那样的真实难忘。

  御剑怜侍绝望了,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平静淡然。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那件对他来说全宇宙最珍贵的东西,他沉迷地看着它,却忘记了握紧它,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它如细细的沙流一般全部流失于指缝。他错失了成步堂龙一的爱。

  而他仍旧绝望地爱着成步堂龙一。

  事到如今,御剑怜侍竟隐隐认为,“读心术”的出现和消失并不是无迹可寻的,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无缘无故”这回事。它出现时,成步堂龙一开始对他心生向往,而从某一天起,御剑怜侍愈发无法真切地感受到成步堂龙一对他的渴望,然后,读心术消失了。这只是巧合吗?

  御剑怜侍仍然相信,成步堂龙一愿意以朋友的身份与他平静地相伴一生,可是曾经那个冒冒失失的青年对他的好奇、向往、渴望,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复存在了吧。

  没关系。御剑怜侍试图说服自己。如果没有读心术,他甚至到了36岁这年也不会知道成步堂龙一曾经对他抱有那样的想法,不知道自己在成步堂龙一的心中曾经是那样的存在,而他们的关系和现在不会有什么差别。他没有失去过什么,那本就是他不该拥有的。

  可是,他那只一直持握着“筹码”、兴致勃勃地等待着那个一切都交给那个男人的手,又该安放在哪里呢?

  09

  “御剑先生是吗?电话预订一个单人套房,要办理入住吗?”

  站在柜台后的女士单手敲击了两下桌面上的键盘,她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电脑屏幕。时间已是深夜,酒店大厅中的客人很少,换夜班的同事很快就到,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先生?”

  不过几秒钟后没有得到柜台前两位客人的回复的女士还是隐约察觉了些许气氛的古怪, 她本能地抬起头,却被面前那位顾客堪称凝重的脸色吓了一跳。

  那位身着酒红色长西装、佩戴着轮廓工整的黑框眼镜的男客人双眉紧锁,长期身处高位蓄养出的压迫感自他眉宇之间不经意地释放出来,这种凝重的沉默将年轻的前台女士吓了一跳,大厅外是寂静的夜色,这让她禁不住有些心跳加速,感到了仿佛办错了事后面对脾气暴躁的经理时的不安——这位男士刚刚进入大厅时,看起来衣着笔挺、气质斯文,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欣赏几眼,可转眼间,只是听到她说出的酒店系统中的预订信息,这位男士便露出严酷上司一样让人胆寒的表情,着实使年轻的前台女士措手不及之下慌乱了一番,她甚至本能地刷新了一次酒店系统,想看看是不是刚刚报出的预订信息有什么错漏之处。

  不过,没有错漏,无论再怎么刷新,这位姓御剑的先生名下的预订都是一间单人套房。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重新抬起头看向柜台前那位可以称得上是高大笔挺的男士。

  这时,她忽然看到另一位原本站在这位红衣男士身后的客人走上前一步,她有些意外自己刚刚竟没有注意到他,相比起一直走在前面的红衣男士的强大存在感,另一位客人给人的感觉就要柔和得多,这让或有意或无意地站在同行人存在感的阴影之中的他没有成为注意力第一时间捕捉的对象,可是,当前台女士发现了他的存在时,却又认为这位先生的存在感虽然不至于锐利到刺眼,却在无声无息之中给人以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感觉。他身穿一件合身的浅色马甲,蓝色西装随意地搭在臂弯中,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只看起来有些岁月痕迹的深棕色皮包,原本似乎是觉得伙伴能够干脆地处理好入住的问题,因此没有一开始便上前,只是吊在后面悠闲地扫视着酒店大堂富丽堂皇的装修,当然,他也并没有离得太远,始终保持在一个能够随时上前提供帮助或建议的距离,让同伴不至于在回过头时找不到他的踪影。

  “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他大概是发现了气氛的凝重,侧前一步,观察着伙伴的神态。他的声音清亮柔和而有特点,前台女士顿时眼前一亮,这才注意到这位先生的长相与他老成沉稳相比要年轻不少,就算说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也不会质疑。

  听到那熟悉的春风般温和的声音,御剑怜侍凝重的表情竟本能地一松,但紧接着变得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秒,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下意识就积蓄起来的威压像是被戳了个小洞,无声无息地泄去了。

  “我忘了在出发前再次提醒糸锯警官检查一下是不是定够了房间。”

  他的声音有些闷,开了一下午车让他有些疲惫,尤其是成步堂龙一靠在副驾驶位上时不时便睡上一觉,醒来后又尽职尽责地和他打趣几句,以分散他的疲劳,这种若无其事的氛围使他的心头总是笼着一层捉摸不定的阴影。

  根据他多年聆听“心声”的经验,他相信成步堂龙一会问他“怎么了”也绝不是因为他没有听到前台女士的话,他只是会以一种不强行涉足的姿态出现,也不会刻意凸显自己能力或是智慧,却又给人带来本能的安心。

  所以他委婉的回答就已经足够了,成步堂龙一本没有必要还问他一句的。

  这本来就并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加一间房或是加一张床,一切便会没什么尴尬地化解,可是,这样一个熟悉的巧合,竟短暂勾起了御剑怜侍翻涌的心绪。

  十年前,他正是和这个现在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面临着一模一样的处境。他已经很久没有回顾起那个夜晚了,很多细节在十年的时光中褪色模糊,却仍旧能够依稀分辨出几抹鲜明的色彩,那时的成步堂龙一会兴奋地幻想和暗恋对象同床的幸福,而他也可以像个得意地侦探一般,依仗着“读心术”开些让心上人或是惊喜或是受挫的玩笑,笑看那个擅长把心思藏在肚子里的青年在心中大惊小怪。

  想到这里,御剑怜侍微微怔住了。

  自己当时,原来有那样开心吗……

  年轻时日子总在囫囵中走过,或喜或悲都不去深思,途径一段旅程,却不采撷纪念品,因为他们都默认,旅途不会结束,一段又一段崭新的旅程铺就了这一生。直到如今回首,御剑怜侍才忽然发现,在那段青黄不接的岁月中,原来曾品尝过那么多心意相通的甜果,有过那么多秘密的以身相许的时刻。那些荒诞却透着可爱的桃色幻想,原来不只是属于成步堂龙一的,而终究成了他单方面分享的秘密,每一次幻想都是一次默许。

  而他竟然还在埋怨成步堂龙一对自己心迹的隐藏,事实上,他才是那个对表达爱意最吝啬的人啊……

  一时间,御剑怜侍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懊悔、愤恨、无力,其中却又夹杂着对往昔的贪恋,与隐约的甜蜜——或许爱情总是这样,永远在带来痛苦的同时,施舍给人些许温存,又或者那些温存和甜蜜才是爱永恒的底色,狡猾得让人难以割舍断绝。站在柜台前的御剑怜侍却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镜中是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距离那些一切曾经偷尝的喜悦仅仅一步之遥,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将它们贪婪地揽入怀中,改变那无疾而终的结局。

  他看着镜中年轻的挥霍着爱的自己,镜中人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那个相伴的青年身上,倾听着或许从不存在的心声。

  而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成步堂龙一,你在想什么呢……

  想到这里,御剑怜侍的心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一般,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想要了解成步堂龙一的心思,在他终于失去了读心的能力后。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在心中唤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主动踏前一步,让那张熟悉的温和的脸孔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成步堂龙一笑了:

  “不会吧,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啊!看来上次的事没让糸锯刑警的薪水受损,才让他又犯了一次错误,是不是?”

  成步堂龙一用惯常的口吻开了个玩笑,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诙谐却稳重的好朋友。御剑怜侍的表情微妙地僵硬了一下,他不知道成步堂龙一是否意有所指——是的,他已经连成步堂龙一如此浅显的想法都猜不透了——但他忽然记起,自己确实没有将订错酒店这件事写进刑警的工资评定,即使那一晚最终的结局是不欢而散,他也已经偷偷占有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才是那个偷了禁果的卑劣小偷,早已享受太多成步堂龙一对他的爱意,却吝啬地没有给出回报。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

  一时间,御剑怜侍又陷入沉默,成步堂龙一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是认为他正因为刑警时有发生的工作失误而不满,于是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也没什么嘛,局长先生总不会吝啬多提供一个酒店房间的经费吧?”

  御剑怜侍的脸色再度变了变,而这一次,似乎连成步堂龙一都有些无法读懂了,他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在心中筛选了一下御剑怜侍心情复杂的原因。

  他找了那个他认为最顺理成章的答案,尽管那个答案一瞬间也让他心情复杂。

  “果然还是多加一间房吧?”成步堂龙一露出一个略显苦涩自嘲的笑容:“我睡相可是很糟糕的,御剑上次已经深受其害了吧?”

  对了,十年前的成步堂龙一,不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要求多加一间房的吗?这个男人就是如此,明明心怀着渴望,却又十年如一日地近乎残酷地守着那道“分寸”,没有逾越一步。

  渴望与否,就像十年前那一夜与十年后的今天,有什么区别?

  御剑怜侍深灰色的眼眸动了动,他深深望着眼前这个笑容熟悉的男人。

  成步堂龙一,你在想什么。

  成步堂龙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双深蓝的眼眸,在岁月的累积溶蚀之中,越发像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大海,明亮是他,深邃也是他,就连风都只能带来海面上粼粼的涟漪。想看穿一片大海的心,哪有那样容易。

  不知为何,成步堂龙一不为所动的温和笑脸,忽然让御剑怜侍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近乎绝望的情感。

  “没必要。”

  他就这样盯着成步堂龙一的双眼,不信邪一般地、试图用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的肉眼,看穿成步堂龙一包裹在真心外那层厚厚的伪装。

  没必要,他这样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成步堂龙一的微笑嘴角僵了僵。果然,他在心中冷笑,这个男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与他一样,对十年前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忆犹新、耿耿于怀——他故意在相似的场合说出与十年前几乎一样的台词,就是为了观察那个男人的表情,而现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却没有品尝到任何快慰的情绪,有的只有更加浓烈的苦涩。

  “我不介意和你住同一个房间。”

  他就这样在成步堂龙一复杂的眼神中,一字一顿地讲出了那个双方都默许的台词。

  那一瞬间,丢失的读心术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在那双锐利的深灰色双眸注视下,成步堂龙一表情的细微变化顿时变得无所遁形——不,成步堂龙一根本就是故意让他看到的,故意让他看到了自己嘴角苦笑和眼神之中近乎哀求的神色。

  御剑,你到底 想做什么啊……

  御剑怜侍仿佛听到了成步堂龙一的心声在无可奈何地叹息。

  可惜,他的心声问出的是一个御剑怜侍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成步堂龙一得到的答复,只有老朋友紧绷的慢慢转向侧方的面孔,还有紧锁的双眉。他等待了一秒,最终却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说得也是,套间里还有沙发呢。”

  10

  成步堂龙一在很多事上都能做到常人无法完成的事,御剑怜侍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成步堂龙一是如何在那样凝重诡异到滴出苦水的气氛中,还能表现出一如既往的若无其事来。

  他的眼前仍旧凝固着成步堂龙一披着酒店洁白的浴巾热气腾腾地从浴室中走出时的样子,那个男人路过墙壁上空调的控制面板,探头过去,笨拙地摆弄片刻,嘀嘀几声过后,寂静的空气中开始响起空调运行的轻微嗡鸣。

  然后成步堂龙一走到他所坐的沙发前,在他肩上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确定不用我睡沙发吗?”那个男人第无数次试探着问他。

  “没有一套多余的被褥给你睡吧。”他头也不抬,目光落在手中文件那密密麻麻、无从分辨的小字上,如此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如此轻松,甚至可说是冷淡,但他却听到了牙齿摩擦的轻微声响刮过耳膜。

  于是成步堂龙一不再说什么,开始坐在床的一边,一边心不在焉地擦着蓬乱的黑发,一边则单手按动着手机的按键,或许是在编辑一条短信。

  空调的轻微嗡鸣声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缝隙。

  直到御剑怜侍拧开了花洒,水声才终于将那填满他大脑、带来无形焦虑的空调声覆盖,他怔怔地站在水流下,任温水打湿他梳理整齐的短发、顺着他锻炼有素的身体轮廓,流淌入大理石地砖的缝隙中。

  十年,就如同流淌的水流,起初如血液一般浓稠温热,渐渐在指掌之间流去了,泄了满地,变得如此凉薄。

  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吗?

  ……

  过了很久很久,御剑怜侍才缓缓抬起手背,抹去了流淌到眼眶之上的水。

  当他下定某个决心的瞬间,一切曾经响在他脑海中的成步堂龙一的心声,那些被他忽略的、忘记的、当作寻常而一笑而过的,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些心声怀揣着青年特有的莽荒气,贪婪又不知满足,无边无际的热望,让人听得双颊似火烧。

  『御剑的屁股真圆润啊,包裹在西裤里的感觉真色情呢,好想找借口揉一把啊……』

  『御剑的马甲把他的腰线绷得好紧哎,这么优越的身材真让人垂涎呢……』

  『领巾把他的胸部显得好挺拔,是什么手感呢?软软的还是很有弹性?如果能让我把脸埋进去一下,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啊……』

  『眉心的皱纹,好想替他吻平……』

  『好想用力地抱住他,永远不松手……』

  ……

  ……永远不松手吗?

  御剑怜侍忽然笑了笑。曾经,他仗势着能够看到成步堂龙一对他毫不动摇的热烈的爱,贪图那些甜美的告白,年复一年地手握着自己可以为报的一切,将成步堂龙一渴望的那些当做筹码,吝啬地从未松手。

  终于有一天,他从这一场漫长的美梦之中惊醒,才蓦地发现,那些被他攥紧在手心的旧筹码,早就成了没人要的空头支票,失去了它们曾经的价值。

  事到如今,这些本就因成步堂龙一的欲念才产生的“筹码”,还像固执地攥在手中还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被遗忘的小丑,既可怜又可笑吧?

  既然如此,全都给他吧,趁着或许还有未尽的薪火,想那些他曾经想要的,全都给他吧。

  浴室中的水声停了,空调的嗡嗡声又闷闷地浮上来,成步堂龙一在做什么呢?那个固执的家伙,说不定现在已经自动自觉地躺回沙发上了吧?又或者,他打算彻底绝情地不给他机会,像上次一样直接在床的一边睡死?第一种情况一定是会被排除的,因为在他明确表示不介意同床的情况下,成步堂龙一还要执意睡沙发,这种选择便存在着明显的不自然,不符合那一直被成步堂龙一坚守着的“分寸”——成步堂龙一不就是一向如此将他独有的原则贯彻到近乎残忍的地步吗?

  果不其然,当御剑怜侍披着浴袍无声地走出浴室,他所见到的,正是成步堂龙一安静地睡在床榻一侧的样子。暖黄色的壁灯亮着,却正好只是笼罩了床榻另一侧被特地留出的空位,那个角落的被子都不曾被扯出任何一条褶皱。

  成步堂龙一决心要做到什么时,他是真正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这就是御剑怜侍为什么会想到“残忍”这个词。

  不知为何,御剑怜侍忽然无法自已地勾了勾嘴角。

  而他却是要做那个将成步堂龙一煞费苦心留出的那一片空白翻烂揉碎的人。

  成步堂……

  他无声地呼唤。

  这个名字,他已经在心中反反复复默念了千万遍,喜、怒、哀、乐,像是一个咒语,默念之时,那些情绪就全和他有关。有时他想,如果得到那个可笑的读心术的人不是他而是成步堂龙一,或许一切将会简单得太多,想到这里他却又嘲笑自己,明明已经品尝过对方甜蜜的心声,既得利益的他却还在期待着对方踏出那最危险的一步。

  成步堂龙一。

  他最后一次闭了闭眼,用这个名字做成一把锋利的刀刃,把那些纷杂的念想都斩断,现在的他只能靠逼迫自己不去思考来保持冷静,可是效果却已经愈发地岌岌可危,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慌乱、内疚、羞耻,还有……一缕微妙地将所有情绪连接在一起的兴奋。

  和十年前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真是没救了……

  御剑怜侍深深地望着枕席之间那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柔和的轮廓,却有着一对深邃的眼膜,仍旧那样年轻,看起来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性,让人不由得觉得,奇迹或许就在这个男人睁眼的瞬间。这一刻,御剑怜侍不再阻止自己流露出迟来的深情,就连他石英般锋利而深沉的双眼都已经等待了太久,目光之中那段不见天日十余年的爱意早已发酵得香醇浓稠。

  如果要说,这一切与十年前那个夜晚有什么差别,那大概就是,御剑怜侍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笨拙的青年。无人采撷的秘果,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最终成熟到糜烂,散发出浓郁醉人的汁液发酵的香气,熟得裂开吹弹可破的果皮,熟得袒露汁水淋漓的柔嫩果肉,熟得自己落入某个人的手中。

  御剑怜侍就这样无声地躺在了床铺空白的那一侧。垂坠轻薄的浴袍在重力的作用下微微散开,昏黄的壁灯照耀下,他线条深刻的锁骨与轮廓饱满的胸膛上都浮起了连成一片的云霞似的红,闪烁着湿润的淡金色光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抖着。

  羞耻吗?

  无措吗?

  御剑怜侍。他绝望的心声对自己说,这都是你花费了十年酿出的苦果啊。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惩罚自己,让自己有机会好好品味这苦涩到入木三分的果实,如果咀嚼它时的感受足够刻骨明显,就像主动脱掉鞋子踩上一地的玻璃碎片,也好免去一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至少再过十年回忆起这个被他选为故事终点的夜晚,他不至于感到遗憾的茫然。

  越是靠近那个睡梦之中浑然不觉的男人,他的颤抖就越是难以抑制,可当他紧贴着那个男人、与他枕在同一片柔软的枕头上时,他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喜悦——就像是烟火燃烧自己绽放出美丽,就像是熟透的果实终于被人采撷,那是一种终于达成了唯一价值的喜悦,是生命的意义终于在毁灭中得到成全的喜悦,那一刻,他想起了十年前成步堂龙一在春梦之中呼唤他名字时的感受。

  他曾与最心爱的人心意相通过,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他才终于知道了那一刻在他人生中的重量,唯一,而且,永恒。

  幸福与痛苦在同时攀上了顶点。

  御剑怜侍缓缓伸出颤抖不已却已然失温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成步堂龙一因睡眠而变得更加灼烫的手掌,牵引着毫无知觉的对方,将手落在了自己厚实柔软的胸脯上。他已经毫无保留。

  御剑怜侍的目光渐渐有些失焦,他望着成步堂龙一那张十年如一日般年轻而令人安心的面容,似乎在透过眼前人,看他个早与他失之交臂的青年。某个蝉鸣喧嚣的夏末,青年一边若无其事地坐在他的对边喝着汽水,像个随和的好朋友一样,一边“品鉴”着他有着不错的锻炼痕迹的胸膛。

  “这……就是你曾经期盼的吗……”

  御剑怜侍近乎无声般地低诉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声带竟然颤抖滞涩到发不出声音。他无法呼吸,只感受到成步堂龙一手心粗糙的皮肤磨蹭过他胸前的敏感,使他像触电一般起了一层战栗,他的身体立刻不知廉耻地食髓知味起来,苏醒了某种尘封已久的原始的渴望。羞耻吗?当然。可是在这一刻,已经膨胀到麻木的羞耻心,却成了最甘美的养料,开出扭曲的欲望之花。

  这,就是你曾经期盼的吗?

  这句话不只是在询问那个一定不会给他任何答复的男人,原来也是在问他自己。是啊,难道他就未曾幻想过这一切吗?难道在他听到成步堂龙一遐想他胸膛的触感时,他就没有遐想过成步堂龙一手掌的触感?没有遐想过那双比自己体温更高的手掌,像现在这般磨蹭过他敏感的肌肤,强横甚至暴力地握住他的皮肉,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占有他,却又用最温存最柔软的方式亲吻他,不容拒绝?

  现在,他的梦想成真了,虽然只不过是他用卑劣的手段窃取来的果实,当他触碰到那夹着这羞耻和自我厌恶的酸涩的果核时,却还是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真是难看啊……”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语竟颤抖走音得那样厉害,同时透出恐惧与兴奋,压抑着,压抑着比他想象中还要巨大的痛苦。

  真难看啊……御剑怜侍,你先是不懂得珍惜,丢失了最珍爱的东西,然后又在明知无可挽回时,主动将自己奉送,你难道是在满足友人一直以来对你的期待吗?不!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罢了!

  就算如此……就算已经卑微到自暴自弃的地步,等到成步堂龙一睁开眼,看到自己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时,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将被撕去,最后一丝温存也将风流云散了啊……

  至少现在,他告诉自己,至少现在他占有了成步堂龙一。

  他们躺在同一个枕头上,这是世界上最亲密的距离,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平稳的鼻息,望见对方安然的睡颜。该满足了,将这一刻定格为故事的结尾吧,他应该感到满足了。

  ……

  可是,真的吗?

  他想要的,仅仅是如此吗?

  心上人曾经对他的渴望、期待、爱,还有那些心意相通的时刻,明明……明明曾经都是拥有过的啊……!

  当御剑怜侍意识到自己颤抖得过于剧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抑制胸膛剧烈的起伏,还有……被卡死在喉头的哽咽。

  他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感受着那只覆在他胸口的手掌的温度,似乎想将这随后的温存死死烙印在心上,然后,温热便自眼眶之中无声地滚落了。

  “……即使是这样卑劣的我,仍旧盼望着再次得到你的爱啊……”

  我爱你。

  尽管已经到了自甘堕落的地步,这份近乎绝望的爱意,还是想要得到你不计前嫌的回应啊……

  终于,在这声难以抑制的哽咽之后,御剑怜侍松开了握着成步堂龙一手掌的那只手。他明明就知道不得不面对这最终的结局,无法割舍也只是一种最痛苦的割舍罢了。

  那只手掌带来的温度就这样离开了,飘飘荡荡地落下,下一秒,却违背物理规律地突然出现在了御剑怜侍背后。

  成步堂龙一的手,绕过御剑怜侍的身体,抚上后者剧烈颤抖着的脊背,一下,两下,安抚性地轻拍着,像是正温柔地安慰一个深夜啼哭的孩子。

  那一刻,御剑怜侍茫然地怔住了,因为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成步堂龙一的心声,就响在他耳边,响在他脑海之中。

  “笨蛋。”

  “我当然爱你。”

  “我一直爱你啊。”

  御剑怜侍猛地睁开眼,悲与喜,化作无形的巨浪,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了。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深邃蓝眸。

  成步堂龙一正面带着平静的微笑,深深地望着他。他说,他爱他,这一次,不是心声。

  下一秒,还不等御剑怜侍已经被剧烈情绪淹没的大脑有所反应,本能先让他预感到了什么。他又一次闭上了眼。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他感受到一缕温热的吐息,缭绕在他的鼻端,让他的心脏陡然加速,然后,便是紧贴唇瓣的柔软触感。

  这是一个吻。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御剑怜侍会惊觉,自己的“读心术”竟被“心声”欺骗了——比如,原来成步堂龙一从某个节点起便已经怀疑起他能够读到他的心思;又比如在这个夜晚成步堂龙一为了不让使他们后悔的意外再发生,始终在故意清醒地装睡。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吻就是一切。

  十年,他们曾在心声之中,吻过千千万万次,但这一次,是真正的吻。

  他们再也不需要计较谁拥有了对谁的读心术,因为就在这个吻中,他们全都读懂了对方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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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一丝啊,写完草稿突然不想细化了,又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把大纲给大家端出来了,好吧,聊作抛砖引玉,剩下的就交给后面的老师们了,预祝大家流水席胃口大开、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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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御】学会读心术后发现挚友每天都在幻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