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单恋

小博美

01

单恋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是一场细细绵绵的雪,用最温柔的方式,覆盖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苦涩。

单恋,或许这并不是世界上最残酷的词语,毕竟爱的底色始终是甜蜜的,但单恋总是要更加特殊。一个单恋者的心态是怎样的?惴惴不安,担心自己的心迹流露?怀揣希冀,隐隐期望着能够离心上人再近一步?无法自处,因自己不合时宜的感情而感到羞愧?甜蜜喜悦,每每见到所恋之人便会忍不住心情明媚?煎熬忧虑,常常为心上人与其他人亲密的交往而难过?抑或不满足,无论如何都想得到所恋之人的青眼、成为对方的唯一?

个中滋味之复杂,或许只有一个真正有过单恋经历的人才能有所体尝,如人之饮水,或冷或暖,或苦或甜,只尝在自己口中。

单恋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你用这样的问题询问御剑怜侍,他可能会陷入复杂的沉默。

是的,御剑怜侍是一名单恋者,他喜欢上了一个无法真正触碰的人,哪怕那个人与他近在咫尺,是他很多年来一直相伴相守的、最要好的朋友,成步堂龙一。

因为那个男人,他拥有了世上最微妙的单恋。

02

故事或许要从很久很久前讲起,久到要小心翼翼地怀揣一捧盛开的花,走过春天和夏天,再穿越秋天和冬天,一步一步地溯回时间,回到他们还年轻时,回到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许许多多的瞬间里,寻找爱的痕迹。

这并不容易,对于御剑怜侍来说,更是如此。

他的身影总是那样浓郁、明艳、张扬,可是他的情感又总是淡淡的,像是握紧了一把白沙,又自指缝间流泻出的丝丝缕缕;像是春天最后一片雪花融化在新嫩的叶片,又在春日下失了影踪;像是一滴泪落在洁白的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湿痕。他的眼眸中有一条河,蜿蜒在深邃中,载着他的一切悲喜,流向眼眸的最深处,流向无人知晓的心底。那些沉浮于河流中的悲喜,有些渐渐溶解,有些则慢慢沉淀,都成了独属于他的秘密。

年轻时,他总是紧握着它们,时刻防备着真正的心情为人所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心越来越沉默,他的情绪也越来越平淡,他几乎不需要再防备什么了,那一捧握在掌中白沙已经较年轻时单薄了太多,单薄得哪怕他不攥紧手掌,也不会再有细细的沙粒自指缝间流出。

回想起他对成步堂龙一的感情,由于时间已经懵懵懂懂地过去了很久,他不再能够说清,究竟它本来就是这样平淡隽永,还是原本汹涌的河水在蜿蜒过草地山坡与浅谈后,才逐渐沉淀平静,化作掌纹上一道浅浅的痕迹。爱,本就如羚羊挂角,说不清,道不明,摸不透,等到发觉它的存在,或许它早就从一颗种子生长为了一株爬满心房的红蔷薇。

御剑怜侍便是这样。

他最初意识到的、自己对成步堂龙一的情感,不是爱,而是“心软”。

成步堂龙一像是一片不定型的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又卷起波澜;时而细心谨慎,时而又草率鲁莽;时而心思深沉,时而又孩子般天真;时而体贴入微,时而又粗心大意、乃至伤害了他的感情。这些时刻杂糅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他心中那个鲜活的青年。他永远做不到责怪成步堂龙一,哪怕对于这样一个不羁的青年来说,错误、伤害都在所难免。

是啊,成步堂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要求他做到完美呢?如果是他的话,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又怎样呢?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这个鲜活的青年的身影在不断地变化着。

快乐的,放松的,懒散不羁的;莽撞的,兴奋的,斗志昂扬的;低落的、尴尬的、手忙脚乱的;天真的、笨拙的、狡黠可爱的……成步堂龙一每一次嘴角的勾动、每一次双眉的蹙起,都在他眼中,都在他心底,点点滴滴,像是一场无声的春雨,当他看向自己海风一般爽朗的友人时,他的目光总是湿润而柔软的,他的心也是湿润而柔软的。

很好。御剑怜侍在心中默默想,他这样很好。像是静静看着一朵花的盛放,映它身形在眼中,不必采撷,也别无所求。

御剑怜侍起初察觉到自己对成步堂龙一超乎限度的“心软”,是因为那“心软”常常与他的原则相违。那时他们还很年轻,他比现在还要锋利,总有股油盐不进的严苛的劲儿,像是块有棱有角的宝石,正因其锋芒而闪烁。他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面对种种莽撞的、幼稚的、有失风度和体面的事,他总是表现出无法容忍。可是说来也奇怪,如果那莽撞、幼稚、思虑不周又笨手笨脚的人是成步堂,那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有时他眼含笑意地看着这一切,无可奈何地想,没办法,那就是成步堂啊;而有时他难过了、失望了、受伤了,回过神,望见成步堂龙一那双明亮如昔的诚恳的眼眸,也只会无声地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想,没办法,那可是成步堂啊。

或许对待朋友,这样的偏心倒也正常——虽说御剑怜侍对待其他能够称为朋友的存在总是缺乏这样无条件的宽容——对待真正要好的挚友,谁有没有几分“宠爱”之情呢?可是后来,这种感情发展到了让御剑怜侍本身都察觉到“异样”的程度。

那个青年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静静地呆坐,或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御剑怜侍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也会油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柔软而朦胧的满足。

只是这样就好。他想。

他睁着从未如此湿润的眼眸,怀揣着从未如此柔软的心脏,仅仅就这样望着他的好朋友,却觉得就连每一次眨眼与心跳的声音都变得那样轻盈且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扰每一个安然的瞬间,想让它们在眼睫之间结成永恒。

只是这样就好。只要成步堂永远像这样,自由、快乐、健康、爽朗,就是最好的事了。

这是独属于看过一朵花的盛放的人,特有的别无所求。

03

那是一年的深秋。究竟是哪一年,如果不特地去探明,便已经模糊了。御剑怜侍只依稀觉得,那应该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深秋,但又觉得或许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年的秋天,他们都是那样地一起走过的。

在某一个路口没有征兆地相遇,或是某一方的蓄意等待被伪装成偶然,或是约好了在某时某地见面,不为其他事,只是同行一小段路,短暂地忘记他们所追逐也追逐着他们的那些事,忘记成年人的世界里许许多多的力不从心,还像他们童年时一样,见面只是为了见面,行走只是为了行走。

秋日下午的天空清澈如洗,日光明朗,时有微云,路旁葱郁的行道树被午后染成金黄色,微风吹拂,飒飒地响。干燥温暖的空气中,浮动着落叶的气味,时有一两片金色自高高的天上打着旋飘落,像一段美丽的、寻常的记忆,轻盈无声地落在某个人心头,或许会被拾起,成为人生这本书中的一枚书签,或许就此遗忘了,在千千万万片落叶汇集成的小径上。

这一切都倒映在友人如同秋日湖泊般的深蓝眼眸,澄澈,明净,安宁,深远,时而一片落叶无声飘落,惹起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成步堂龙一在看天空,嘴角噙着像蜻蜓的翅膀一样透明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在追寻某一片云的踪迹,或许在描摹风的形状,或许在出神地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仅仅是在享受着难得静谧的时光。

他看着天空,御剑怜侍却看着他,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好像入了迷。

这一刻,御剑怜侍是没有自觉的,否则他便会知道,自己正在用平生最轻柔的眼神,一遍遍描摹友人在他眼中的样子——依旧是那样,柔和轮廓,明朗眉眼,淡淡的笑,有线条很好看的下颌,还有一对饱满的常常带着淡红血色的耳朵,御剑怜侍已经不知道第几千几万次让自己的目光停驻在这些事物上,可又像是永远不知道满足。他要将成步堂龙一的身影揉碎了,溶化在他湿润的眼底,可是那时而活跃时而懒散的青年偏偏像一阵不听话的风,他握不住,看不清,却又感受到其在心中的无处不在,时时与其抱个满怀。

“我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吗?”

回过神时,成步堂龙一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眸中倒映着他仍带着几分茫然的样子。那青年顿了顿,笑意更深了,或许掺杂几分难以捉摸的狡黠,但还是那样明媚,与午后的阳光一起,散发着温暖干燥的味道。

“御剑今天一直盯着我看呢。”

那一刻,御剑怜侍在成步堂龙一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读懂了自己晦涩扑朔又简单直白的心迹。

他想像这样,永远站在成步堂龙一的身边,永远看着那张爽朗的笑脸。他的心那样空空如也,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但在他柔软的心底,写满了挚友的姓名,他便油然而生了一种满足。

御剑怜侍无法为这种满足命名,但他本能地感到,这已经超越了友谊的界限,更像是把成步堂龙一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血脉相通,灵魂相连,呼吸与共,快乐彼此的快乐,幸福彼此的幸福,违背人类自私的本能,像对自己好一样对他好,像为自己着想一样为他着想。而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如果你询问御剑怜侍,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把对方当作自己。这就是他的答案。

03

也正是在那不久后的一天,御剑怜侍看不惯那件被成步堂穿薄了的帽衫式的棉衣,强硬地将他的好朋友唤出来,要亲自为成步堂挑选一件或者几件新的冬衣。

他并没有告诉成步堂的是,他其实很喜欢那件帽衫,虽然它没什么品位可言,更谈不上精致,但它很适合那家伙。兜帽式的设计让成步堂看起来尤其年轻、活跃,搭配其中露出的洁白的衬衫领口,让他像是个刚走出校园的学生,悠闲舒适又有积分挺括和正式,恰到好处地显现出了年轻带给成步堂龙一的俊朗。

御剑怜侍打算给他买一件相似版型的。

可是到了商店,他却迷失在款式和材质多种多样的冬衣之中,看每一件衣服都觉得适合他的好朋友,时而想,这件衣服像是为了那家伙而生的,时而又想,这件衣服可以给那家伙提供一个转变风格的机会。用不了多久,他的臂弯之中就搭满了好几件脱颖而出的沉甸甸的外套。而在他与导购员热烈讨论每件衣服的优缺点时,成步堂龙一也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任好友将他当成了个衣架子,不断将从货架上摘下来的外套往他身上比画。对于毫无征兆地丧失人权变成试衣机器这件事,他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

最终,他像一个挂满礼物的圣诞树一样,抱着包含衬衫、西裤、领带的一大堆衣物,摇摇晃晃地进了试衣间。当然,在某一个瞬间,他还是想问问御剑,不是说好了来买冬衣吗?怎么还挑了许多其他的衣物?另外,那条红色的领带与他原本的那些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很显然,他什么都没问,颇有几分乖巧地抱着那堆积成山的衣物向着试衣间走去了。导购员女士与御剑怜侍站在他的身后目送着他,在试衣间的门关上后,很有些与人沟通的天赋的导购员女士对身旁那位站姿笔挺的男士笑盈盈地说:

“您先生长相和身材都很好,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呃,不……”御剑怜侍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本能地反驳了一句,却再次愣住了。

“不。”他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胸前洁白蓬松的领巾,又将刚才的否认重复了一次。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要解释些什么:

“您可能误会了,我们是朋友关系。”

朋友与情侣,好像两扇并列存在的门,它们不存在什么明显的递进关系,没谁规定情侣就一定比朋友更亲密,也没谁规定朋友再发展下去就是情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御剑怜侍没能在心中衡量出恋人关系与挚友关系孰轻孰重,他甚至没有多想,他只是简单地纠正了导购员女士的误解。

深谙处世之道的导购员女士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能不经意间造成了冒犯,连忙诚恳地道歉:

  “抱歉,抱歉先生,我以为你们是情侣关系。”

  “没什么。”很显然,御剑怜侍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抚他人的人,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隔了一秒,他似乎担心自己的表达有敷衍之嫌,因而再次重复道:“这没什么。”

这并不仅仅是一句安慰,御剑怜侍很少会说一句没有实际意义、单纯出于社交需求的话语,当他说没关系时,大部分时候,他确实并不介意。这不是一个令人不快的误会,有时,一对亲密好友与一对恋人在表现形式上缺乏明确的分界线,误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他只是有点惊讶。那时的御剑怜侍从未将他和成步堂龙一与“情侣”这样的词汇相联系,说得直白些,他还没意识到他们之间还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这次误解确乎超出他的预期了。

这仅仅是一件不经意间的小事,原本,像一片落花落在湖面,它荡起的层层涟漪用不了多久便会消弭,御剑怜侍故作轻松地环顾所在的服装店,一会儿又将视线投向自己洁净明亮的鞋尖,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表现自己不久前刚刚说过的那句“没关系”,并静静等待这个小插曲带来的波动自行消失。

等了一会,一个问题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我和成步堂在外人眼里竟然像情侣?

不、不,没必要再想这个了。御剑怜侍连忙将这毫无征兆地冒出的想法按了下去,说实话,他向来有着超乎寻常的自控能力,像这种思绪不受他控制地冒出的情况实属少见。不过好在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御剑怜侍知道,只要自己耐心等待上一小会儿,这个小插曲的余波就会渐渐平复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们像情侣?

不不不……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冷静,御剑怜侍,这只是个小误会,忘了它吧。

但是,我们平时究竟是怎样的相处方式?竟然会被人联想起是在交往?

等等,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成步堂马上就要从试衣间中出来了,御剑怜侍,你该怎么和他相处还怎么和他相处就好!

  不过……

带起他阵阵思绪涟漪的原本只是一片小小的花瓣,然而,在他等待涟漪消失的过程中,两片三片四片,无数片的落花纷纷而下,让他平静的心海之中如同下起了一片落英纷飞的雨,连那片冷淡的水泊都泛起了一阵如烟的粉红色,那些与“成步堂”“情侣”有关的问题,一个个地像泡泡一样冒出,他手忙脚乱地按下一个,转而又发现另一个冒了出来,御剑怜侍的思绪很快因为这些翻滚的气泡化作一锅滚开的水,水中沉浮着的隐约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还没做好准备,那最终的问题就冒了出来。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与它若隐若现的答案后,御剑怜侍登时心跳加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小幅度左顾右盼,就好像担忧在场的某位具有读心的魔法,将他内心的独白看了去一般。

在毫无意义地确认了确实没人注意他的心迹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展开”,偷偷地观瞧起来。

不过……

我和成步堂竟然可以成为情侣吗……?

伴随着这个可能性如一滴朱红的墨点,在他的心海中氤氲开来,很快染红了一池水,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他心虚、愧疚,却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喜悦覆盖了那些自我怀疑和否定的情绪。就好像一个没有优越出身的普通人,走在街上,忽然被擦肩而过的路人赞美:“您的穿着和举止告诉我,您一定是一个优雅的上等人。”可以想象的是,这个普通人很难不因为这样的赞美骄傲自得,同时忍不住反复审视起自己的穿着举止,想弄清楚究竟哪里表现出了他优越的一面,以便他下次还这样表现。而直到回到家中,他很可能还在心中喜悦地想着:我竟然看上去像上等人,我竟然还能看上去像上等人!

这个被夸奖的人当然明白,他不是所谓的上等人,没有真正优越的身份,但哪怕他明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还是会忍不住欣喜得意,因为对他来说,能够“看起来像”,已经是一件足够让人高兴的事了。

当御剑怜侍自暴自弃地放弃拘束自己的思绪,他竟然发现自己正在想象,想象成步堂龙一真的是他交往已久的恋人,而他正在为自己不修边幅的恋人挑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冬衣,而他的恋人还会欣然地接受他的装扮。不知为何,御剑怜侍越发地高兴,他甚至从自己异常迅速的心跳声中,听出了丝丝缕缕的兴奋之感。

我竟然在给我的“先生”挑冬装。他忍不住想。这真是一桩不错的差事。

其中最好的一点是,我“先生”竟然是成步堂!

十分钟后,他们提着挂满臂弯的收获离开了服装店。御剑怜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于不顾成步堂龙一的阻拦,将那些他认为适合成步堂龙一的服装全部买下,刷卡付账,看着成步堂龙一一副压力颇大的样子,提着十几个购物袋走出服装店,他只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朵上一般。

而五分钟后,他就毫无征兆地对成步堂龙一说了个谎,他谎称自己的手包遗落在店里了,丝毫不顾拙劣的谎言是否有被敏锐的挚友看穿,匆匆回到服装店。回到刚刚挑选过衣物的店铺内,他才想起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脸红,可是事已至此,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保持着混乱,飘忽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心虚,他就是这样窃窃地、笨拙地、慌乱地,缺乏应对某些情绪的经验,甚至害怕别人看过来的目光,像是刚刚被一个惊人的消息击中了,而那又是一个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他找到了那个误会了他们的导购员女士,幸而她还没有投入到新的工作中,这使他得以有些急切地走到她面前,唐突地请求询问她一个问题。导购员女士明显被吓了一跳,因为御剑怜侍此刻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在他本人都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他的双眉还紧紧簇着,嘴角紧张地绷着,模样酷似一名检察官正在讯问嫌疑人,而他面颊上与双耳上又都挂着诡异的潮红,令人既恐惧又迷惑。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略显生硬地问道:

“能否请您告诉我,您为什么会把我和我朋友误认为是情侣关系?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导购员女士张口结舌了一秒,完全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样的问题,看这位先生凝重的表情,如果不是他曾将“没什么”重复了两次,她甚至怀疑自己误会他们关系的想法是否触犯了某条法律,即将面临制裁。她实在无从猜测这位先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略微定了定心神后,也只得迟疑着实话实说:

“一般像您二位这种,一人给另一人挑衣服,而另一方完全服从对方的意见的,好像都是发生在夫妻或者情侣间,很少有朋友会像您那位朋友一样,完全听任您打扮、评价,好像关于他穿什么,您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就算是丈夫,有时候也会反驳妻子的品位呢。”

“而且……”她稍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那位奇怪的先生的表情,见到对方的脸隐约之间更加红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而且您看起来也确实……确实很关心自己的那位朋友。其实,作为朋友很少有人会介意自己朋友的衣着,或许会有批评或者赞扬,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朋友穿什么终究是朋友的自由。而伴侣关系就不一样,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伴侣穿得是否好看体面,与自己的面子也是息息相关的,伴侣穿得好看也更能取悦自己。你或许不能强迫你的朋友穿你想让他穿的,却可以合理地要求伴侣为自己打扮。”

御剑怜侍沉默了一秒,随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郑重道:

“您说得有道理,这对我很有帮助。”

导购员女士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面前这位男士立刻脚步如风地转身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从那矫健的步伐之中品出一丝轻快的意味,她不知道的是,这对于这位严肃的男士来说,已经称得上“喜形于色”了。

御剑怜侍当然很高兴!

尽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但一想到他和成步堂的相处方式可能被误认为是情侣,他对待成步堂的事犹如妻子对待自己丈夫的事一般上心,而成步堂也表现得像是一个听话顺从的男友一样,给他打扮自己、改变自己的特权。虽然他还没有尝试过那样做,但他莫名地有信心,他预感到,只要他张口要求,成步堂龙一连一些生活中的习惯、顽固的个人风格都愿意为他改变——他都为了他转职成为律师了——这可是很多丈夫都做不到的!

他只是他的朋友,却不知不觉间享受了他伴侣的特权,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呢?

04

每一个人认识世界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喜欢用手掌和肌肤去触摸、丈量这个世界,亲手摘取,组成世界的每一块拼图,而有的人则更习惯于从书本与他人的传授中获取这一切,再将眼睛看到的与从书中学到的一一对应。御剑怜侍就是后者。

然而,从没有一本书教过他什么叫“爱”,更不会有人传授他怎样的感受叫做“爱上了一个人”。于是,在他已经点亮了很大一片的知识与经验的地图上,关于“爱”这个虚无缥缈的概念的一切,还都笼罩着一层漆黑的色彩。

这样的困扰其实存在于许许多多的人身上,就算是他们之间也很难共享关于爱的经验,因为爱的形状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我们蒙着眼睛,在同一个漆黑的房间中摸索“爱”,如稚子一般依靠最原始的触摸去了解它、丈量它、想象它的形状,而我们也终究会在其上摸到那扇通往爱的世界的大门,或早或晚。直到那一天,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做爱。

那一天,御剑怜侍带着新鲜的喜悦与慌张,摸到了那扇门。

05

御剑怜侍是一个单恋者。

但与我们想象之中的单恋者截然不同的是,他身上竟然没有那种单恋者独有的苦涩。惴惴不安、怀揣希冀、无法自处、煎熬忧虑,甚或不满足,这些往往与单恋伴生着的心情,竟也不像它们啃噬其他单恋者的心脏那样,折磨着原本心思敏感的御剑怜侍。

就连突然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亲密的挚友的那一天,他也不曾为了这件事,感到自责、忧虑和不安——不、他不是发现了自己爱上了成步堂龙一,而是他早就爱上了成步堂龙一那家伙,一直爱着,没有自觉地爱着,只是直到那天他才幡然醒悟,原来那样的情感就叫“爱”。发觉了这件事后,他没有世界观崩塌一般的震惊,也没有发现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那种恐惧,甚至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怀疑,正相反,他迅速地接受了这件事,仿佛上一秒还在想着,“什么?!我竟然爱着成步堂?”,下一秒立刻便又想,“原来如此,我竟然爱着成步堂!”

是的,他接受了自己对成步堂龙一的感情,也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尽管这让他有些羞赧,但更多的还是安慰和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他甚至不由得想,那个男人那样好,足够英俊,足够聪明,足够热情,足够浪漫,足够体贴,也足够有才华和能力,喜爱上这样的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想清楚这一点后,再度见到成步堂龙一时,除了内心充盈着更加明确的雀跃与爱意之外,他的态度也几乎没有新的变化,一样对友人关切,时而很严厉,时而又忍不住流露出柔情,他心里知道,这些不由自主的情感的流露都是正常的,爱是最难藏住的东西,在所爱之人的面前想要做到毫不动摇地冷酷实在太难了,他已经用这种独特的温柔对待成步堂龙已很久,它象征着的爱意与友情混杂在一起,并不那样突兀,成步堂龙一一直接受着这种温柔,尽管他大概率并不清楚这温情是源于御剑怜侍对他的爱意,但他还是同样回馈给御剑怜侍足够的情谊,这是属于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经稳定地维持了很久,没有谁怀疑过它的正确性,突然地改变它反而更容易让成步堂龙一生疑。

御剑怜侍爱着成步堂龙一,这种爱是坦荡的,坚定的,尽管御剑怜侍并不是一个将爱看得很重的人,并不认为爱是一件多么高尚、伟大的事,却也认为它至少是正当的、值得肯定的。

不过,爱终究是一件太过私人的事,他不想让周围人知晓它的存在,也不打算用它来打扰成步堂,这是他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感情付出,而成步堂甚至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予他回应,他应当满足了,不该再用爱这种空泛的命题增添成步堂的烦恼,也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他们用心浇灌的友谊之花。

尽管他从未想过要向成步堂表明心迹,甚至以此向他要求更多关爱,但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爱成步堂龙一,这不仅是因为他的爱是成熟而坚定的,并不是一时兴起,也是因为这份感情几乎没有给他带来过困扰。正相反,他常常能够从这份感情之中汲取安慰和力量,成步堂龙一在他的心目中是一个太好的存在、太完美的朋友和伙伴,爱他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和简单。想到那个他爱着的男人,他的内心总是会同时充满柔情与勇气,能够面对更多的困难和疲惫,这些都是成步堂以及对成步堂的爱带给他的。

爱,是会让人变得温柔、坚强而有力量的,爱错了人才会让人脆弱。

  他甚至有些暗暗地得意,因为他知道,许多有幸与两情相悦之人结为伴侣的人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幸福,他所爱的那个男人永远对他那样耐心、体贴、温柔,总是在成长着,几乎从不使他失望,事事都有回应,随时等待着为他提供情感的共鸣。而且,他们的关系对于御剑怜侍来说已经足够亲昵,亲昵到肢体接触也不会感到突兀。他们坐在一起,几乎没有顾忌地谈笑,或者放任沉默延续也不觉尴尬,他们的关系已经紧密到可以一起做任何事,至少敏感的御剑怜侍都察觉不出有冒昧之处,而成步堂龙一看起来也乐在其中。尽管他们之间仍旧有一些距离,终究不可能像恋人那样如胶似漆,但这种距离恰恰是御剑怜侍需要的,也是他颇为看重的。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到这一步刚刚好,退后一步,他不会有现在这样满足,而再向前一步,种种磨合与挑战将纷至沓来,面对它们也需要强大的勇气与毅力。

御剑怜侍不是没有那样的勇气,他只是觉得,能够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爱着他,一直爱着他,越来越爱他,这样就已足够。

而让他心中窃喜的是,在这十年之中,成步堂龙一从未表现出对于寻找一个恋人或者妻子的期望,他好像忘却了作为一个成熟男性还有着成立家庭这样一个未完成的人生目标,似乎也满足于目前的家庭状况。关于这一点,御剑怜侍从来没有询问过成步堂龙一的想法,但他隐约觉得,成步堂龙一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渴望着爱情的,作为一个不太明显的浪漫主义者,他年轻时就曾有过这样的趋向,而现在,美贯很快就能成年,步入大学的生活,而他的工作也进入了稳定的正轨,可以想见的,在不久的将来,他应该会重拾对爱情的期盼,哪怕退一步说,大概也会想和一位好妻子共同组成家庭吧。

如果是十年前的御剑怜侍,想到所爱之人可能成为别人的丈夫、为别人所占有,心中的失落、寂寞哪怕再少,还是在所难免。而十年后的现在,他已经能够平静地笑对这个令人低落的结局,他已经独占了成步堂十年,未来还可能独占他更久,享受着他超出限度的关心和体贴、享受着原本不应属于自己的特权很久,早就应该得到满足了,如果将成步堂对他报以独有温柔的每一天都说成是他赚到,那到现在,他已经赚了太多了,哪怕骤然失去,也不虚此行。

到今天,爱成步堂龙一这件事,对于御剑怜侍来说,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和本能。他对成步堂龙一付出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汹涌的失控的,而是坚韧绵延、细水长流、缓慢滋长的,忙碌时,他常常忘记它的存在,而当他感到疲惫、孤独时,摸一摸在胸腔之中有力跳动的心脏,又能够感受到它,像一股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暖流,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成步堂就是以这样无声却连绵不绝的方式陪伴在他的身边,像是一张羽毛织成的毯子,那样轻薄,恍若无物,却又全方位地包裹着他,不断地散发着温暖与安心的感觉。当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默契会填满他们之间的空气。有时,成步堂龙一只是在聚精会神地想些事情,有时则是挂着有亲和力的笑容与路过的熟人寒暄,而御剑怜侍总是忍不住长久地注视他,心头弥漫着温暖与湿润的感受。成步堂龙一的身影倒映在他深灰色的眼眸之中,是那样英俊、成熟、有分寸、有魅力。而用不了多久,成步堂龙一也会感受到他矜持却深情的注视,回过头,对他报以一个会心的笑。

06

车水马龙、灯火璀璨的街道上,飘散着肉桂与苹果交织的温暖甜香,人们热烈而欢畅地享受着节日的氛围,与亲密的家人、朋友、伴侣尽情地谈笑,每个人的心头都缥缈缠绕着一首有关圣诞的歌曲,欢快的铃声像细细的雪花般轻盈洒落,照亮这个平安夜。

从前的御剑怜侍几乎不会在平安夜出门,他当然是有他的理由的。而今天他却开着车,让自己融入这欢快的人群之中,哪怕前路肉眼可见地十分拥堵,车流行进的速度颇为缓慢,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焦虑。他当然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因为他知道,前面有人正在等着他。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在路边的人群之中,一眼认出了那个等待着他的熟悉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成步堂!”他摇开车窗,毫不客气地向着那人影呼唤。

成步堂龙一还穿着那件他很多年前为他买的长风衣,立起的衣领遮挡住他线条柔和的下颌,为他平添了几分干练气质。不管穿了多少年,这件价格不菲的风衣还是有着优越的版型,将成步堂龙一本算不上高挑的身形衬托得尤为颀长,肩背宽阔挺拔,腰部线条劲瘦流畅,看起来年轻却沉稳有型。他单手插着口袋,站姿随意,撩起的风衣衣襟内,正好显露出笔直的双腿、那身几乎与他气质融为一体的蓝色西装,还有胸前一条微微晃动的金色链条,那熟悉的成熟、英挺却又平易近人的气质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御剑怜侍已经看得惯了,却还是放任自己看着,像是要把这身影彻底溶化在他温热的眼底一般。

他不禁想,自己的品位真是不错。当然,他是指挑选风衣的品位。

那穿着他精心挑选的长风衣的男子也立刻意识到了他的到来,在造型与颜色都十分张扬的红色跑车映入他眼中的瞬间,他便笑弯了眼眸。那一刻,仿佛天上寂寥的繁星与人间热闹的灯火都坠入成步堂龙一眼中那片深奥而静谧的湖泊,成就了一潭波光粼粼的美梦。他故作俏皮地歪了歪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向着车上的人挥着手。哪怕御剑怜侍早看惯成步堂龙一那双永远明亮有神的眼眸,在目睹心上人真诚而动人心弦的笑容后,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隐约间双耳又发烫起来。好在十年来,对于这样的情况,他早已有了熟练的应对,只是将一只手伸出窗外,故作冷酷地一招手:

“上车。”他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当然,也并没有掩饰自己嘴角噙着的浅淡的笑意。

成步堂龙一的笑容更深了。

很快,他熟练地坐到了副驾驶位,不用怀疑,这种熟练就是御剑怜侍一直以来纵容溺爱的成果,成步堂龙一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衣襟上还带着窗外湿润的冷空气的味道,伴随着微妙到难以察觉的清爽的古龙水味,与车内温暖而干燥的空气相遇,好像在瞬间结出了一场小规模的雪,无形无影,只落在御剑怜侍的心底。

“还是挺冷的。”成步堂龙一系好安全带,便毫无形象地搓了搓手,露出一个如年轻时一样羞涩可爱的笑容。御剑怜侍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那你还敞着扣子耍帅?”

尽管如此,他还是伸手打开了副驾驶座椅的自发热开关,同时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许。

“突然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司机先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依旧冷酷地目不斜视,像是在专心驱使着爱车于没有尽头的车水马龙之中穿行。

成步堂龙一立刻毫不介意地笑起来:

“哈哈,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了吗?局长大人那么忙,不找个借口叫你出来,好几周都见不到你一面呢!”

御剑怜侍姿态矜持地推了推眼镜,看上去,却是在掩饰嘴角上翘的轨迹。

这真是熟悉的“成步堂式”论调,他总能依靠这样的话语在第一时间确认这个家伙不是哪个会变脸的家伙罪犯的,他对成步堂龙一的那些说辞和反应已经太熟悉了。不巧的是,他很喜欢,喜欢这个看上去有点不靠谱的男人,也喜欢那些他说过的听上去不靠谱的话语,每次听到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所以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见我一面?”御剑怜侍还保持着故作冷酷的惯性,但嘴角的笑意已经让他的冷酷显得摇摇欲坠。这时成步堂龙一恰到好处地退了一步,好像真的有什么秘密被敏锐的局长大人戳穿了一样,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示弱道:“好吧,其实是因为美贯和她的朋友们出去逛街了,家里只留下我这个可怜的老父亲一个人过节。外面这么热闹,显得我一个人在家很寂寞啊!”

对此,御剑怜侍只是报以一笑,他不打算拆穿成步堂龙一为了配合他的盘问编造出的理由,哪怕它听起来比之前那玩笑一样的理由听起来更可靠,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维持他们之间安全距离的一个小小谎言。成步堂龙一从来不是个爱好热闹的人,相比之下,他可能更愿意一个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蒙头大睡,他虽说常常独自一人行动,身上却没有孤独感,大概也是因为,“独自一人”与“孑然一身”终究是有区别的。成步堂龙一身周有一圈特有的立场,这与所谓的“钝感力”类似,为成步堂隔绝了许多来自世俗的不必要纷扰。有时御剑怜侍见到他孤身一人的样子,想要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与他闲谈上两句,隐约间又觉得这样多此一举,成步堂龙一独身的样子看起来舒展、自在,不带丝毫落寞,这也是他成熟沉稳的一种表现,让御剑怜侍不由得想,他一个人也挺好的。正因如此,相比于“独自在家显得寂寞”,或许“想见你一面”才是真正的理由。

他知道,成步堂想要见他,而他也想要见成步堂,他们之间的情谊并不是谁一厢情愿,这本身就是一件人世间难得的幸运的事。

两个人很快短暂地沉默了下去,御剑怜侍摇上车窗,在空调的作用下,热空气很快充斥了小小的空间,干净轻柔的橙花与舒适的麝香无声地弥漫开来,窗外依旧能依稀听到节日的欢快曲调,御剑怜侍于是干脆关闭了正在播放钢琴曲的车载cd,故意让外面喧嚷热烈的人声与音乐声乘虚而入。隔着一层笼罩着洁白水雾的车窗玻璃,他们与外面热闹的世界就像是远隔千里,但是,这种遥远带来是不是孤独,而是满足和宁静。他们只要坐在一起,自然就会组成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二人世界,这是一种奇妙的磁场,他们像是两个相同又相异的磁极,当他们彼此吸引,没谁能够闯入他们完整的小世界中。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他们好像在专心地聆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热闹喧嚣,又像是在享受这份默契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御剑怜侍才意识到,成步堂龙一正在借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打量着他的侧脸。他微微侧头,望了一眼成步堂龙一仿佛沉着一片星海的闪烁的眼,轻轻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看什么呢?

成步堂龙一会意,他笑了笑,不紧不慢道:

“我在想,御剑现在也可以毫无障碍地过圣诞节了呢,很厉害嘛!”

说着,他不等御剑怜侍回应,眼中闪过些许狡黠的光芒,凑到御剑怜侍耳边,痒痒地轻声耳语:

“Merry Christmas~”

出乎意料地,御剑怜侍竟然不为所动,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狡猾却可爱的心上人,忍不住不无得意地哼笑一声。

“幼稚。”他冷酷地评价道。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去哪?”平静地问出这个问题时,御剑怜侍已经驱使着他张扬的座驾,沿着拥堵的街道行驶了好一阵,他并不因行进的缓慢而感到煎熬,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去往何方,他的归宿就在他的身边。

“哪里都可以。”成步堂龙一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是在给那句“只是想见你”提供证言。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御剑怜侍明白成步堂龙一的意思,他毫不犹豫地将车停在了路边一个空闲的车位。在视野可及的不远处,矗立着一棵两层人高的巨大圣诞树,上面装饰着璀璨的灯带,银色模拟着明亮的积雪,金色则璀璨可比天上繁星。围绕着圣诞树,还别出心裁地搭建起一圈晶莹的亚克力楼梯,盘旋而上,直通到树顶,让游客伸手便可触摸到圣诞树顶端那颗最明亮的星星,透明的楼梯镶嵌着璀璨的灯带,蜿蜒盘绕,真如一条星光铺就的长河。在树梢之上,还悬挂着无数条红色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层层叠叠,将这棵已经足够华丽的圣诞树装点得更加可爱。

此处正是一条繁华步行街的入口,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无论是结伴出游的少女,还是享受约会的情侣,路过这引人注目的豪华圣诞树边,都忍不住逗留观赏、拍摄些记录着美好与快乐的照片。无论是否有意,御剑怜侍与成步堂龙一都被人群拥挤到了圣诞树下。

圣诞树周围盘旋的楼梯下,站着一名工作人员,正在给每一个想要登上楼梯游览的游客发放小贺卡,人们可以将祝福与愿望写在这张小小的卡片上,折叠整齐,悬挂在自己选择的枝头,而取下一条红色的丝带作为纪念带走。放眼望去,雪片一般密密匝匝的白色贺卡与玫瑰般鲜妍的丝带相互辉映。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许愿,既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不用反复思量,人们对美好生活、对爱的最纯粹渴望,就这样被承载于巴掌大小的纸片,闪烁着愿景的光辉,而随风摇曳的丝带,则是一段段未被剪下的希望,是未开的花蕾。愿景、希望,这两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词语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人类世界最平凡渺小、也最伟大璀璨的星河。

御剑怜侍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感受到成步堂龙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御剑,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御剑怜侍回过头去,看着挚友那张令他熟悉而安心的脸,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岁月不忍在这张柔和的面孔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御剑怜侍至今仍旧能在恍惚之间看到心上人少年时的样子,那个永远噙着晴朗笑容的男孩,他怀中捧着的那一束太阳花,至今仍在他的面前盛放着。

难道是仙子揉碎了一把星辉洒落这个男人的眼底?否则为何他只是轻巧地一眨眼,颤抖的睫毛便撩起勾人心魄的波光粼粼?

御剑怜侍怔怔地望了两秒,嘴角轻轻地动了动,似是一个淡薄到几乎透明的笑容。

“不用了,我的愿望没有什么许下的必要。”他平静地说:“因为我并不期盼它能够实现,它作为一个愿望存在,就很好。”

成步堂龙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那我替御剑许个愿望,怎么样?”他轻快地眨了眨眼,眼中的光芒在瞬间变得更加明亮,御剑怜侍看着那对饱含了深情水光的眼眸,忍不住有了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时,成步堂龙一已经从那千千万万条鲜红如待放玫瑰的丝带中,选择了一条,在御剑怜侍面前举了举。

“我许愿,”他郑重地微笑道:“我能和御剑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永远不分离,一辈子在一起。御剑,你愿意吗?”

说着,他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伸向陷入短暂惊愕的御剑怜侍面前。

他是认真的。御剑怜侍的心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那一瞬间,他想让自己快点说些什么,可听到的却是自己如鼓的心跳。

他知道,成步堂对他的情谊从来不曾有半分的虚假或者轻浮,从那一封封锲而不舍的信,到追逐他的背影转入法律界,再到等待他、信赖他、与他携手,成步堂龙一都真正将他当做能够寄托一切乃至生命的挚友,甚至是不可多得的知己,是人生这段旅途之中最重要的旅伴。现在成步堂龙一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他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相扶相携,彼此做对方的后盾,将这份深厚的友谊延伸到生命的尽头,这怎么不是一件幸事、一段佳话呢?如果,没有这两人其中的一个,单恋着另一个的话。

有那样一个瞬间,御剑怜侍嘴角轻微地蠕动,就仿佛有什么话语马上就要从他口中冲出,可是下一秒,他展颜,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单恋啊,交织着苦涩与甜蜜的单恋,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就在那一瞬之间。

他用力地握住了成步堂龙一的手,感受那掌心略高的体温。

“我愿意。”他轻声说。

他愿意,他愿意与心爱的人做一生的挚友,做两条永不相交的渐近线,相望相守、相伴相互,不拥有彼此,却也不离开彼此,直到世界的尽头。他愿意,这不是谎言。他从未奢望过能够与成步堂龙一成为恋人,能够与成步堂龙一在激流一样的生活中相遇相识,又在激流慢慢转入浅淡的平静岁月中相互陪伴,疲惫时是可以相互依靠的肩膀,寂寞时又是彼此快乐的源泉,只要想,他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随时见面,但如果太过忙碌,也不必担心缺乏联系而变得疏远。他们都知道,对方就在身边,在伸手就能触碰的地方,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御剑怜侍由衷感激、别无所求。

在他的唇角,一抹由衷的、前所未有的安然满足的笑容正静静绽放。两只手用力地握紧了彼此,两个人也都深深记住了这一刻绽放在对方脸上的笑容。

成步堂龙一拿起那条鲜红的丝带,略显笨拙地单手将它在两人相贴的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尽管仅能动用一只手让他的行动看起来艰难而狼狈,那可怜的蝴蝶结也被他系得歪歪扭扭,他却始终没有要将那只与挚友相握的手松开的意思。御剑怜侍对此哭笑不得,几次想要用一句“幼稚”点评友人的行径,最后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最终,他不但没有挣开成步堂龙一的手掌,甚至还主动与对方配合,拉着蝴蝶结那一对耷拉的小耳朵,将它系得更加牢固了些。

体温在掌纹中流淌,融化于对方的掌心,他们就这样拉着手,走过游人熙攘的街道,尚能感受到时而自周边投来的或是惊异或是好奇或是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都只是将彼此握得更紧。

他们走过一家橱窗明亮的甜品店时,一位系着围裙的店员小姐正站在浮动着焦糖与肉桂温暖香气的店门前,向来往的客人分发托盘中造型精致的迷你苹果挞,让这种可爱的甜点为深冬的天气增添一抹明艳的节日氛围。当店员小姐看到两位俊朗成熟的男士走来时,忍不住用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欣赏他们的容貌,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们彼此紧握的手上时,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顿时变成了善于发现爱的眼睛,她颊上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主动走到两位先生的面前,将一枚放在小纸袋中的苹果挞塞到那位身着蓝色西装的男士手中,欢快地笑道:

“二位先生,你们好甜蜜啊,请收下这枚苹果挞,祝你们的感情能和它一样甜蜜。”

成步堂龙一接过那尚带着温度的小纸袋,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听到御剑怜侍笑着开口:

“谢谢你,小姐,虽然我们是朋友关系。”

在过去的十年之中,这样的误解已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御剑怜侍早已习惯了,起初,他将这约等于一种一不小心投其所好的“恭维”,渐渐地,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被误认为成步堂龙一的伴侣而那样欣喜,他越来越觉得,友情并不一定就比爱情低廉,正相反,他们或许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友谊,比太多太多的无意义的爱情都更让他珍惜、让他骄傲。他早就不是那个当年在服装店之中初次被导购员女士误解时青涩的御剑怜侍了,他比那时要成熟、坚定、自信得多。

至于对爱情求而不得的苦涩,或许有吧,但已经太淡太淡,淡到御剑怜侍都已经忘却了它。他只知道,在这一刻,他正紧紧握着所爱之人的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立刻听到成步堂默契地接着他说: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接受你的祝福,谢谢。”

店员小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那位身着蓝色西装的男士将装着苹果挞的小纸袋放入大衣的衣兜内,又看了看他们提到“朋友”时也未曾松开的交握的手,突然掩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与朋友牵手逛街难道不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朋友关系的成熟男士这样亲密地手拉着手,毫不避讳地在街道上行走呢!

可是,还未等她再说点什么,两位先生就这样相携着,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夜色更浓之处,渐渐行去。

07

御剑怜侍说不准他们已经沉默了多久,只是就那样手牵着手一直走着,默契地不说一句话,好像千言万语都融化在掌心的温度中。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好远,行过一个十字路口后,游人肉眼可见地稀少了下去,围绕着他们的是头顶静谧昏黄的路灯光,以及身边一道缠满枯槁藤蔓的围墙,围墙内隐约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公园,彼时已近深夜,公园内没有半点灯光人语,只有枝影横斜。

脱离了热闹非凡的街道,空气中不再时时弥漫着肉桂和焦糖的甘甜,也没有了盘旋不去的欢快音乐,微寒的夜风倒灌进来,夹杂着一种冰冰凉凉的清甜。那是一场雪将要到来的讯息。

热闹之后突然降临的冷清总是让人心生落寞,而对于此时的御剑怜侍与成步堂龙一来说,那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在今夜,他们的世界中只有彼此,又何谈热闹带来的喜悦,与冷清带来的寂寥呢?

但他们仍旧并肩向远方走着,他们的手也仍旧紧紧相牵。

成步堂龙一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他的思绪发散在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内,寻找着灵感的星星,而御剑怜侍是一个喜欢专注于眼前的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心中一片宁静,并不如何喜悦,也并不怎样悲伤。

过了一会儿,成步堂龙一像是又想起了刚刚甜品店的女孩对他们关系的误解,脸上带上了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向御剑怜侍:

“说起来,御剑,如果我结婚了,你还愿意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和我永远不分离、一辈子在一起吗?”

御剑怜侍难以置信地看向成步堂龙一的脸,似乎想要在那张温和的面容上寻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成步堂龙一的语气虽然轻松,却又不失认真,简直就好像他明天就要和人结婚了似的。御剑怜侍承认自己一瞬间没能将表情控制在得体的范围内,他被气笑了。

“呵呵……”

他有几分挑衅意味地挑了挑眉,半晌却没能接得上一句话。

他是真的有几分生气了,成步堂龙一说他要结婚的时候,表情中的喜悦在他眼里刺眼极了,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气愤是越界的,是一个“朋友”不该抱有的情绪,可是他偏偏就要生成步堂龙一的气,谁叫这不解风情的男人给了他这样的特权呢!

想着,他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法庭上的尖锐,不无讽刺地说道:

“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你结婚后我们还能否继续现在的生活,这难道不是取决于你吗?我有什么资格决定你怎么做?”

“哦对了,”他慢慢将脸扭向一边,似乎在掩饰自己逐渐皱成一团的双眉:“还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你的另一半是否愿意。”

或许正是因为御剑怜侍不合时宜的扭头,让他错过了成步堂龙一此生最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因为成步堂龙一的脚步停下了,牵扯了他的手掌,令他也停下来,一个熟悉的温凉气息自他背后逐渐靠近,紧接着,他感受到成步堂龙一的下颌抵上了他的肩窝,修剪整齐的鬓角痒痒地蹭着他的耳垂。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御剑怜侍毫无征兆地僵住了——他早不记得上一次与人有肌肤间的亲密接触是在什么时候,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或者是在小时候,也是和这个惹人心烦的家伙——而成步堂龙一抓住他僵硬的一秒,凑近了他的耳侧,酥麻地轻声耳语,顿时有意味深长的吐息缭绕纠缠着御剑怜侍的耳朵。

“可是,我的另一半今晚还和我说,我愿意。”

“你………………”

御剑怜侍的双眼逐渐睁大,他的心脏似乎比他更早明白发生了什么,在他忘记呼吸的一瞬间,心跳声在他脑内炸响,而两团莫可名状的滚烫的绯红在他双颊绽开。下一秒,他本能地用力挣扎起来,想要甩开成步堂龙一的手。

“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成步堂龙一,这个玩笑根本不好笑,你要是敢用这个戏弄我,就等着明天被我告上法庭吧!”

伴随着思绪混乱之下本能的质问,御剑怜侍几次想要挣开与成步堂龙一相连接的手掌,而成步堂龙一好像知道他要这样做——该死,他怎么对他如此了解——早将他的手攥得死死的,且那系在他们手腕上的蝴蝶结,经过他们的合力加固,也不是那样容易挣脱的。御剑怜侍真的慌乱了起来,甚至有些委屈,就好像自己刚刚被世界上最恶劣最残忍的玩笑捉弄,并因此颜面尽失,看起来像是一个可悲的小丑,直到成步堂龙一用力地将他揽入怀中。

“你看我像是在戏弄你吗?”

那男人的声音如平常一般,温柔清澈之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像是一阵海风,顿时拂去了御剑怜侍心头的焦灼,终于使他勉强冷静下来,而他马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竟在心爱的男人怀中,这使他的心率再度不受控制地上升了。

“你……”

用尽了力气,御剑怜侍也只是从口中吐出一个字眼。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过梦幻,是他在美梦中都不曾想过的“奇遇”,好得让他难以置信,可是他的本能已经相信了,因为对成步堂龙一的信赖早就被他刻在本能里了。

成步堂龙一是绝不会用这种卑劣的玩笑伤害他的!

很快,他感受到成步堂龙一空着的那只手安抚一般轻轻抚过他的脊背,随后握着他的肩膀,轻柔地将他们分开。御剑怜侍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刻,成步堂龙一的眼中竟有一片燃烧着火焰的海,一半是波光粼粼的柔情,一半却是炽热耀眼的热情。他的嘴角带着笑,眉宇之间却只有郑重,他看着御剑怜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御剑,我也爱你啊。”

御剑原本已经通红的脸颊,这下顿时红得要滴出血来,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成步堂龙一的眼睛,像是正在用已经彻底混乱的逻辑证明自己正在做梦,可是,他失败了,因为成步堂龙一与他十指相扣的触感简直太过真实。而下一秒,他的注意力突兀地落在了“也”这个词上,顿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本能地想要逃走,又被成步堂龙一拉着手拉了回来。

“你……你、你知道我喜欢你?!”

成步堂龙一意义不明地笑起来:

“御剑,你是认真的吗?我一直知道啊,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好像也没有试图掩饰过啊。”

御剑怜侍顿时语塞,太多混乱的质问想要冲口而出,最后又都挤在他的喉头,化作一声猫呼噜一般的低声呜咽,隔了一秒,他才终于问出了口:

“你、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成步堂龙一抬头看了看雪云层叠的天空,像是在记忆中寻找着什么:

“让我想想……”

“大概……八九年前吧?”

御剑怜侍的双眼再度因为羞愤而瞪大了:

“八九年前?!那、那岂不是从最开始就……”

成步堂龙一顿时开怀地笑了:

“对啊!从某天起,御剑就开始经常偷偷看我,虽然嘴上不说,却偶尔表现得很黏人,而且对我又那么好,远超对待好朋友的程度了,我马上就意识到,御剑或许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意,所以我就悄悄地试探了一下,用对待恋人的方式温柔地对待御剑,结果就是御剑不但不抗拒,而且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甚至也用恋人的方式柔情地回应了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带着闪烁的狡黠,笑吟吟地看着僵立在原地如一块巨型铁板烧的御剑怜侍,不紧不慢道:

“我就知道我和御剑是两情相悦的了。”

说罢,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不少半分:

“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的……真没想到,你那么久都没有察觉。”

他微微停顿片刻,笑着抚了抚御剑怜侍红如苹果的面颊,继续道:

“难得迟钝的御剑也这么可爱啊。”

“你……!”

回过神来的御剑怜侍刚想恼羞成怒,给这个轻浮的男人一点苦头尝尝,却又听到对方立刻换用一种肃穆的口吻,转移了刚才的话题:

“那个时候我虽然高兴于我们的两情相悦,却也因此产生了很多的顾虑。我们还都太年轻,一旦贸然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起点了,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未知的磨合期,会有龃龉,甚至争吵。我不害怕这些,但我害怕我不够成熟,会伤害我心爱的你,甚至毁掉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知道瞻前顾后不像是我的性格,可是我太爱御剑了,太珍惜我们的关系,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和御剑共度一生,如果没有把握,我宁可不去推开那扇门。”

“所以我一直想,再等等,再等等,等我再成熟一点,等机会再好一点。”

“然后……你也知道的,一拖就拖到了那七年。”

成步堂龙一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闪而逝的黯然与无奈,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才继续道:

“那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尽快和御剑在一起,甚至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庭。可是我也知道,那样的我没办法肩负起作为伴侣的责任,我只能暗自努力,尽快让生活回归正轨,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对御剑负责。”

成步堂龙一再一次停顿了,他无声吸了口气,目光中的神采渐渐重燃,仿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直到最近,我意外地发现,似乎因为我一直用关爱恋人的心态在与御剑相处,而御剑也回以相同的情意,我们竟然不知不觉间、在还没真正交往的前提下,就走过了磨合期,进入了现在这样默契的状态里。御剑,你知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有多高兴吗,我几乎以为,我们直接结婚都没问题!”

他越说越是喜悦,甚至将御剑怜侍的手握得生疼,说到最后,他甚至连结婚的意愿都毫无保留地袒露了出来,也不知究竟是口不择言还是故意为之,好在御剑怜侍已经没有余裕分辨这些,光是听到“结婚”两个字,他的脑海就不禁沸成了一锅不断冒着泡泡的粥,好几次张了张嘴,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就在此时,成步堂龙一的话语却突然再度变得温柔,眼中也闪烁起动人的情波:

“御剑……”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携手走了这么远了。”

御剑怜侍的心脏陡然漏掉了一拍。

是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握着彼此的手,走了这么远的路了!远到来时的脚印都被风模糊了痕迹,远到人间的灯火都恍如隔世,霓虹、街道、行人,早就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站在独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在海角和天边,在十年时光的尽头,放肆地诉说着对彼此的情意。而这里再也没有一个“其他人”,只有即将携手度过一生的,一对爱侣。

御剑怜侍忽然用力闭了闭眼。

十年了……十年的悲欢和离合,他站在成步堂龙一的身边,全部淡然地看待它们,好像一个站在空中的灵魂,平淡地注视着地面上一条汹涌的河。可是今晚,他扑进了所爱之人炽热的怀抱,竟突然发现,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站在空中俯视一切的灵魂,他就是那汹涌的情感之河中一个将要溺水的人,从来没有真正摆脱过。

难道他不想要成步堂龙一的爱?难道他不担忧着成步堂龙一的变节?难道他不惋惜悔恨于永久止步在“友谊”这条线前?

怎么可能!

只是在这十年之间,他的脚步实在太过匆忙,让这些属于一个单恋者的苦涩,直到这时才追上了他、落到了他的心上。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意识到的那些事:

成步堂龙一对他超乎寻常地体贴,永远等待着给予他情绪的共鸣,永远给他最期待的回应;成步堂龙一从未表现出对其他人的好感,似乎默认了他“独占”他的行为;每每他出神地凝视成步堂龙一,这个他所爱的男人总是回望向他,对他报以会心的笑容……

这点点滴滴的温存,原本散落在御剑心头的每个角落,像是浮动的星辰;现在,它们陡然被串联了起来,被一条名为“爱”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成步堂龙一同样爱着他,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御剑怜侍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他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既像是释怀,又如同自暴自弃的笑容。

现在,他不得不耻辱地承认,自己在某方面是一个迟钝的白痴了。

“对了。”成步堂龙一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用那只空余的手从风衣的口袋之中掏出了一个折叠整齐的小纸袋,举到御剑怜侍的面前,笑道:“这个还没吃呢。”

随后,他单手小心地展开纸袋,在那纸袋之中,立刻露出了用锡纸托盘盛放的一枚精致的点心。新鲜甘美的苹果,被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被用别出心裁的手法,在托盘之中摆出了一朵花瓣层叠饱满的红玫瑰,花瓣缝隙间洒落的红糖与肉桂屑,在经过烤制后,与苹果甘甜的果香混合成一股奇妙而安抚人心的香气,既有果肉的多汁诱人,又有肉桂焦糖的温暖甜蜜,就像这一刻在两人之间涌动着的无形的爱意。

成步堂龙一显然很喜欢这精致可爱的玫瑰造型,他高兴地将它举到御剑怜侍的面前,兴味盎然道:

“御剑,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说罢,他不等御剑怜侍同意或是拒绝,衔着苹果挞的边沿,将半块玫瑰状的点心都咬到嘴里,笑眯眯地凑上前去。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要御剑怜侍去咬苹果挞的另一半!

御剑怜侍已不记得今晚是他第几次面红耳赤地瞪大双眼了,他看着心爱之人在视野之中不断放大的面孔,鼻端嗅到了果实诱人的清香,忍不住感到口干舌燥,用力吞了吞口水。他虽然不觉得爱上成步堂龙一是一件羞耻的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心上人突然的亲昵而羞涩到无地自容!

惊惶失措间,他再次想要挣脱成步堂龙一的桎梏,向着随便哪个地方逃跑,可是他的手被抓得死死的,蝴蝶结也丝毫没有松动——这再次证明了成步堂龙一睿智的先见之明,还有对御剑怜侍性格的了如指掌——他还想要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斥责成步堂龙一太过轻浮,缺乏必要的羞耻心,可是一抬眼,便正对上一双饱含着期待波光的眼。

御剑怜侍用力地闭了闭眼,暗自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咬在了那另一半的苹果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甜蜜的滋味早就已经弥漫在他的口中,只不过,直到他咬下第一口果肉的瞬间,才伴随着丰厚的汁水与层叠的口感,在他的唇齿之间绽开。

成步堂龙一立刻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猝不及防地向前探身,嘴唇刚好蹭过御剑怜侍的唇角,这还是御剑怜侍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品尝到成步堂龙一的气息。这一晚的记忆注定在这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后,被染上成熟甘甜的苹果香。

“……唔!!”

御剑怜侍后知后觉地向后急退,同时因为惊愕的羞涩捂住了嘴唇。或许在成步堂龙一看来,爱人的举止像极了一只应激炸毛的猫咪,他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用力抱住他心爱的男人,在那期盼已久的怀抱之中,露出饱含最纯粹幸福的笑容。御剑怜侍本想气愤地一把推开他的,可不知怎的,那双臂竟不听他使唤,反倒慢慢地、坚定地回抱住了怀中的爱人。

“我愿意。”

他毫无征兆地轻声说。

“什么?”

成步堂龙一微微怔住了,很显然,这是一句回答,对应着他曾经提出过的某一个问题,可是,他已经想不起有哪个问题是未曾得到回应的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下一秒,成熟浓郁的苹果香气扑面而来,御剑怜侍抓握着他的衣领,用力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就在他们双唇相贴的那一瞬,雪花无声地落下来。

御剑怜侍是一名单恋者。

但与我们想象之中的单恋者截然不同的是,他身上竟然没有那种单恋者独有的苦涩。这是个费思的疑难,但它背后所隐藏着的答案却又是那样地简单,敏锐如御剑怜侍,竟用了十年还没有发觉。

傻瓜……

当然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单恋啊。

End.

编后语:看到标题,以为是一个酸涩的弯恋直故事,兴高采烈地点进去,被老夫老妻秀了一脸之后骂骂咧咧出去,。。带着我的祝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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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御】单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