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他爱你就像爱一只路过的猫

小博美

  

  

  

  summary:

  

  19岁的御剑怜侍有一个秘密,他爱上了一个比自己的年龄大了几乎一倍的男人,他的大学老师,成步堂龙一。

  而成步堂龙一爱他,就像爱一只路过的猫。

  

 

  01

  

  水声,来自浴室中的水声,就像一场六月中无法愈合的雨,滴滴点点,带着新嫩的腥味,黏着在天地间,打湿每一个灵魂深处,永远不能摆脱。

  御剑怜侍坐在酒店柔软的大床边,他的鼻端能够捕捉到浴室中飘散出的淡淡清甜味道,脑海之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些令他羞耻的画面——那个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柔和面庞的男人,袒露着独属于成年男人的成熟精壮的肉体,站在花洒下,他的腰腹手臂上,除了压迫感十足的肌肉线条,还凸显出一条条淡青色的血管,虬结蜿蜒,为这具肉体增添了神秘的吸引力,似乎冥冥中使人想要雌伏于他。

  御剑怜侍的想象伴随着自肩膀淋下的水珠,遍布了这具男人的肉体,他想要将那些使他脸红的想象驱赶出脑海,但是,他做不到,越是想要回避,那个男人的一切便越是闯入他的心中——那个男人手掌滚烫而粗糙的触感,那个男人手臂温柔而强硬的禁锢,那个男人在耳边沙哑地呼唤他“怜侍”时的声音,还有,还有……不能再想下去了,御剑怜侍意识到,仅仅是对往事的回忆,已经让他青涩的身体有了过激的反应,回过神来时,他的心跳已经太快,骨戒泛白的双手将两侧的床单抓得皱起,而腿上摆放的一本法学书籍已经有十分钟没有翻动过一页。

  御剑怜侍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破坏形象地揉了一下脸颊,“啪”地一声合上书本,自暴自弃地钻进被褥间,缩成一团。无所适从的他,干脆选择了装睡。合上眼时,他还在心中埋怨自己,这样的事明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可是每次还都像现在这样没有长进。

  做出这样幼稚表现的自己,被那个男人仅仅当做是需要疼爱的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御剑怜侍的心头泛起一丝不合时宜的酸楚,这一抹酸楚经常伴随着他对那个男人的情愫一同出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这是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明明已经做过了那样的事,明明属于那个男人的深情与忘情他都经历过了,明明属于那具肉体的温柔和粗暴他都品尝过了,为什么,甚至连成为那个男人情人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这一点酸楚像是一颗带着刺的果实,勾连在他心头的软肉,每每他感受到来自那个男人的温度,被勾起的那一片软肉便会传来敏感的刺痛。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说着,他不甘心,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已经是他配得到的全部了。

 ** 是的,19岁的御剑怜侍有一个秘密,他爱上了一个比自己的年龄大了几乎一倍的男人,他的大学老师,成步堂龙一。**

 ** 而成步堂龙一爱他,就像爱一只路过的猫。**

  

  02

  

  会多年后,当御剑怜侍回想起这段青涩的岁月,在感慨自己陷落之深之余,也意识到一点,他会爱上成步堂龙一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

  一个仰慕着强大成熟的少年,为了寻找让自己长大的方法而第一次独身远行,当他的心中充满着对大学能带给他的专业而精深的法学知识时,那个男人出现了。他第一次走进教室时,穿着一件贴身的浅色马甲,将流畅笔挺的身体线条凸显出来,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挽起的衬衫袖口与银色腕表之间那截裸露的小臂上,看起来悠闲而随意。他甚至没有提手包和电脑,双手空空走进教室,仿佛是听到上课铃声才匆匆自教员休息室中赶来。而他的眼神却与那随意到近乎不羁的外表不同深蓝色的双眸之中仿佛包藏着一片海,一片能够勾起人臣服力量的海,隐藏着可怖的风暴与能量的海,同时也是静谧温柔的深邃汪洋。

  他带给御剑怜侍的第一印象就有着难以拒绝的吸引力。在法学的领域,至今令御剑怜侍都感到仰慕与敬畏的存在并不算多,父亲和收养他的狩魔老师都名列其中,御剑怜侍竟从这个开学第一天便和上课铃同时出现的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与那两位师长同样的东西——游刃有余的掌控力。那是常年运筹帷幄蓄养的底气,绝不是能够轻易拥有的气场。当那双蕴藏着无法窥探的深海的眼望向他,仅仅从他的脸上扫过一瞬,便带给他敏感之处被触碰一般的战栗。

  然后,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御剑怜侍热切的注视,那令人难以自已地感到敬畏的眼神移了回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御剑怜侍这才注意到自己视线的失礼,慌忙地低下头。他隐约间意识到,在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眸前,任何人都像是透明的,心中藏不住半分的秘密。

  然而,那个男人却又与自己曾经的两位师长都不同。无论是父亲还是狩魔老师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自信与游刃有余是建立在对胜利的熟悉上的,对于成功,他们已经有了太多经验,熟练到手掌翻覆之间就能把握住无形的胜机,无论是律师还是检察官,都是一次一次的实战造就了他们的强势。然而成步堂龙一却好像不太一样,比起律师,他更像是一位渊博的教授,一位更加像是“师长”的存在。他游刃有余的气场不止来自胜利的经验,更多地来自属于他的那片海洋中沉淀的知识。比起御剑怜侍的其他两位师长,成步堂龙一有着更加深邃莫测的思想,更难以捉摸的城府,这让他的气场更加内敛,外表也更加温和而亲切。

  成步堂龙一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师”,第一节课上,他仅仅简单地自我介绍,甚至没有打开电脑,只是与学生说说笑笑,便将课题引入了一个十分深奥的领域,接下来,他一边随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边与学生们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在他的引导下,许多学生都在积极踊跃地发言,而御剑怜侍虽然没有停止思考,却习惯性地一言不发。成步堂龙一并没有就此忽略坐在教室后排的他,反而——不知是不是进门时第一眼对他有了深刻的印象——每每他在与学生的共同讨论之下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都会微笑着用眼神询问御剑怜侍是否认同。起初,御剑怜侍以为是自己身后有同学举手,当他确认了自己身后并没有坐其他同学之后,才逐渐意识到,成步堂龙一在用这种方式征询他的意见。御剑怜侍并不是一个习惯被人用特殊的善意对待的人,来自成步堂老师的特别关照着实让他感到一丝惶恐,当成步堂龙一将那循循善诱的眼神投向他时,他会下意识地回避,将脸扭向一边,几乎微不可察地一点头,成步堂龙一会意,便会满意地将目光移开。

  那个男人似乎将“教育”的方法掌握到极致,不需要任何强迫那双眼天生就有着令人信服的魔力,虽然柔和,却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一个信号:相信他、听从他,认可他的权威,接受他给予的一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御剑怜侍并不知道其他人有着怎样的感受,至于他,那种既想要着迷地望着那双深邃的眼,又在对视时禁不住低下头的状态已经说明一切了。

  临近下课,成步堂龙一向着所有同学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作为课下耳朵思考题,这个问题与整堂课的所有问题都不同,将思考直接引入到了一个新的深度,在其他学生还对此残留些懵懂时,御剑怜侍只用了一秒便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含金量——这是将学术与经验都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触及的考量,御剑怜侍从未在任何一本法学书籍上看到过,他不禁眼前一亮,心中瞬间出现了几个模糊的答案,但就在此刻下课铃声打响了,成步堂龙一就像是急着回家一样没耽搁半秒钟,迈着迅捷的步子飞快走出教室。

  “老师……成步堂老师!”

  一整节课没有开一次口的御剑怜侍追了出去,可是刚刚迈出教室那一瞬间他便因为自己难得的冲动感到了后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急于叫住成步堂龙一,他甚至已经在为面对老师疑惑目光时张口结舌的自己感到羞惭和尴尬。

  然而,当他走出教室门,眼见的场景却让他愣住了。

  “急着下班回家”的成步堂龙一却没有走远,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特殊的学生会叫住他一样,耐心地等待在教室不远处的走廊。当他看到御剑怜侍有些莽撞地跑出来,不但并不感到奇怪,反而微微偏头,轮廓柔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他的声音与在讲台上时的清亮相比,更加温柔而甜蜜了:

  “阿拉阿拉,这么快就有答案了吗?真是个不得了的聪明孩子啊。”

  在那一瞬间,向来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的御剑怜侍竟足足感受了两秒的大脑空白,脸颊仿佛火烧:

  “是……”他下意识地给出了服从的答复,却转而想到自己的答案还不成熟,立刻又慌乱地否认:“不、不……我,其实……”

  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成步堂龙一反倒笑起来,那开怀的样子不难让人联想起他便是故意让青涩的学生陷入窘迫的:“哈哈哈,别急,慢慢来,我可是用了十年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哦,如果你只用了十秒就想到,我可是会感觉很挫败的哦。

  在教育方面有着十足经验的成步堂龙一也是一个对与人交往十分在行的人,他仅仅三两句闲聊一般的话语,便让御剑怜侍产生一种难以言明的安心,仿佛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不需要有任何的逞强,他能看穿并且温柔地包容学生的一切脆弱与无助。这样的安心,御剑怜侍自失去父亲的庇护以来,已经有十年没有感受过了。

  19岁的御剑怜侍低下了头,他感觉自己怪怪的,明明在那个男人面前他常常感到慌乱,却又莫名地变得十分勇敢。就好像只有在成步堂龙一的视线之中,他才敢于将自己内心深处某些真实的部分展现出来。

  “是,老师……您……您好像知道我会追出来……”

  面对这个听上去稍显唐突的问题,成步堂龙一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变得更加深了:

  “哈哈,你很敏锐嘛,因为这个问题就是为你提出的哦。据我观察,在这个班级里,有机会在这个年纪接触到这样问题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在御剑怜侍有些茫然又无措的眼神中,成步堂龙一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走廊,只留下双颊涨红的御剑怜侍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03

  

  有时候,年轻的御剑怜侍会产生一种错觉,他幻想着自己对于成步堂龙一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甚至幻想着成步堂龙一会将他当做对喜爱的学生,永远给他最特殊的关照。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而言,在他近十年的执教生涯之中,任何一种类型的学生他都曾经接触过,在那之中,既有十分聪慧的可塑之才,又有乖巧听话踏实肯学的好学生,更不乏懂得讨好擅长和老师拉近关系的人,更不用说还有人兼有这三种特质,理所应当地会独得老师的宠爱。与这三者相比,御剑怜侍或许聪明努力,却沉默高傲,在与人交往的学问方面几乎空白。成步堂龙一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老师,他对学生宽容,几乎不留作业,有着极高的授课水平,对任何学生都抱有温和耐心的笑容,他甚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与学生们也常常有一些共同话题,每个人都喜欢这个讲授刑法的老师,无论走到哪里,御剑怜侍都能听到有同学在用甜蜜的语气讨论成步堂龙一,他们给老师起了一些可爱的昵称,提起他时甚至比御剑怜侍能做到的还要亲密。

  每到这时,御剑怜侍往往由衷感受到一种焦躁,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并且不由自主地回避着与成步堂龙一相关的讨论,并不愿意与那些能够亲切地提及成步堂老师的人过多交往。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只是被成步堂老师微笑对待,一样只是被当作学生和后辈,为什么他对那个男人的情感充满敬畏与仰慕,甚至羞于自己的弱小和浅薄而不敢靠近,那些人却能那么自然地像提及一个朋友一样提及成步堂老师,甚至三五成群地在学校中行走时偶遇了那个男人,还能亲密地围上去同行一段、攀谈几句,而成步堂龙一从不拒绝他们?

  御剑怜侍时常这样想。

  就连他自己都不曾知道,成步堂龙一的出现让本就不算太好相处的他,在同学中的形象更加冷淡高傲,大部分学生甚至没有与他攀谈两句的勇气,剩下的人则没有去碰这颗冷硬的钉子的兴趣。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御剑怜侍在学校中并没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存在,唯一与他有着微妙羁绊的人便是成步堂龙一。但令御剑怜侍感到失落而无力的是,成步堂龙一几乎与任何学生都有着羁绊,与他的羁绊仅止于上课之前走到他的座位前对他一笑,问一句“有什么问题吗”,或是“最近都学了什么”,三两句表扬之后,他便回到讲台上,成为那个属于所有人的可亲可敬的成步堂老师。

  无论有多无可奈何,御剑怜侍都不得不承认,老师与学生之间存在着一个无法跨越的差距,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就好像山脚看山顶与山顶看山脚的区别。十七岁的年龄与阅历差距并不是他努力就能弥补的,他很难真正将自己与成步堂龙一摆在同等的地位上,而一个更加直白的事实是,成步堂龙一有很多学生,他则是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会在偶尔给他一点不痛不痒的关切的人,只有成步堂龙一。

  而成步堂龙一给他的关爱,更像是随手摸了摸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猫的头。人在怜爱一只路过的小猫时会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吗?恐怕不会。

  御剑怜侍想要得到更多来自成步堂龙一的关注,当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时,他首先为此感到羞耻,很快,那转为一种既惭愧又悲愤的心情。他做不到,哪怕他只是一只路过的无依无靠的猫,他也做不到过去蹭一蹭成步堂龙一的裤脚,摇着尾巴乞求怜悯,只为换来一次不痛不痒的爱抚。

  可是,如果成步堂龙一在爱抚他时,随口说了一句“乖孩子”呢?

  御剑怜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来不及阻止,成步堂龙一用他清亮且带着几分甜蜜的嗓音说着“乖孩子”的想象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因为这一瞬间的想象而感到了一阵陌生的战栗。

  

  04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御剑怜侍大学生涯的第二个学期。

  实际上,大学生活与御剑怜侍想象之中的恐怕有一些差距,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也算不上一段愉快的生活经历。御剑怜侍不善与人交往,他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很多麻烦难以通过沟通来解决,往往选择他最熟练的应对方式——逃避。他在学校附近的一栋公寓落脚,然后意识到一个问题,生活中的很多技能并不是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就能习得的,在照顾自己这方面,他显得笨拙,经常陷入自暴自弃的境地,使自己除学习以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因而越发逃避自己一塌糊涂的私生活,全情投入到法律学习之中,却也因此陷入恶性循环之中,最终既没能将生活处理好,反而连累得无法沉下心来学习了。到那时,学校之中也传来些风言风语,很多人对这位高傲不群的同学颇有微辞,慢慢将一些过火的臆测也加诸其身,御剑怜侍听在耳中,虽不辩解,也同样感到一阵无力。

  虽不愿承认,但御剑怜侍也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于一个刚刚拜托少年头衔的青涩年轻人来说,孤身一人没有亲友地在一个全新的城市生活,无奈、寂寞、彷徨、无助,都将是如影随形的。

  那还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场雨,就像人生中很多个崩溃的瞬间一样,来得毫无征兆。天气预报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很多人走出教学楼的瞬间才意识到门外下着大雨,他们抱着书本面面相觑,都六神无主地聚集在檐下,似乎在等待雨停。

  御剑怜侍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也有可能是最烦躁的一个,他还没有用晚餐,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日程,最令他担忧的是一小时后有一场很重要的报告,在遥隔了半个校园的报告厅,而他要用到的所有材料都在公寓里。原本这一切都是安排停当的,只是一场雨打乱所他的所有计划,他应该再谨慎一些,随时在包里准备上一把雨伞,这个教训他记住了,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在原地不停地看着表,忍不住地想,如果这场雨在一小时后还不停,他该怎么办?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去?

  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身后。

  正在说话的两个声音他都有模糊的印象,是同班的两个男生,在这令人烦躁的阴雨天气中,他们好像将对御剑怜侍的捏造当成了某种佐料,一个孤身一人、总是冷着一张颇有几分英俊面孔的同龄人,一个随意造谣也不会还嘴的傲慢家伙,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做茶余饭后嘲讽的对象,他们甚至已经不避讳使这些栽赃被御剑怜侍本人听见,或许他们就是想看御剑怜侍听到这些话时,漂亮英俊的脸颊那一瞬间的僵硬。

  他们窃笑着,一边瞄着御剑怜侍愈发僵硬的背影,一边将话题引向更加过分的方向。这样嘲笑那个高傲混蛋的几乎并不多,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想要辩解或是停留的意思,而今天不同,他的面前就是倾盆的大雨,身后则是拥挤的人群,他除了站在原地外没有任何事可做。当他们沾沾自喜地开始讨论对于御剑怜侍家事的揣测时,令他们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御剑怜侍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双肩开始微微颤抖,突然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不顾平素体面的形象,紧紧抱着怀中的书本跑进雨幕之中。

  刹那间,倾盆而落的大雨淋湿他顺泽柔软的银色短发,使他原本挺括的着装变得异常狼狈,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御剑怜侍深深吸了口气,寒意令他浑身打战,他的心中反复想着,报告,一小时后的报告,他要去公寓楼取他的材料,没有比那更重要的了。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怔住了。在某一个瞬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错觉吗?

  “御剑君——”

  不是错觉。一个清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越追越近,御剑怜侍转头,却正看到成步堂龙一手里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从人群中挤出的样子,两侧的同学颇有些认识他的人,也都报以惊讶的目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步堂龙一挤过拥挤的人群,穿过滂沱的雨帘,举着一把蓝色的雨伞跑到淋着雨的御剑怜侍身边,用手臂亲昵地揽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丝毫不介意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的布料,为他撑起了一小片蓝色的晴空。

  一切都像是一场排练好的戏剧一样,只不过很多年后御剑怜侍再回忆起这段往事,会隐约意识到什么,好像观众并不只有避雨的人群,还有他自己。可疑的细节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御剑怜侍不敢确定些什么:比如,为什么成步堂龙一明明是第一个走出教室的,却最晚抵达门口?为什么他明明有雨伞,却好像在人群中等待了很久?为什么他偏偏在御剑怜侍走进雨幕的那一瞬间出现?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一个加一个的巧合构成了最戏剧性的效果,成步堂龙一不但是个好老师、好律师,还是个好演员,这些事都是御剑怜侍在十几年一次次回忆之后才隐约感到不自然的。

  那个下着雨的晚上,当在雨中簌簌颤抖着的御剑怜侍第一次感受到成步堂龙一胸膛的温度,那时的他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他的心神都突然地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在那个瞬间,他放弃了思考,允许自己陷入了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的梦想成真的幸福之中。所有人都目送着他们亲密的背影,御剑怜侍却抑制着快到难以忍受的心跳,向成步堂龙一的怀里靠了靠。

  原来我并不是那样孑然一身的。

  这是自父亲去后,御剑怜侍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老师……您……原来您知道我的名字。”

  御剑怜侍无意识地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偷偷瞥着成步堂龙一的反应。而成步堂龙一听了他的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并不好笑的笑话一样,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用力拍了拍御剑怜侍的肩膀,开怀地笑起来。

  红晕爬满了御剑怜侍的双颊,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蠢话,以至于被老师嘲笑了。是了,一向有着好人缘的成步堂老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班上某个学生的名字呢?哪怕这个学生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不和任何人交流。自己这样的问题在成步堂老师听来大约是一种轻视吧,那时的御剑怜侍这样想。

  “唔,跑得急了,刚才差点问你,你要去哪里?”

  成步堂龙一带着干燥温度的手掌覆盖在御剑怜侍的脊背上,像是给淋湿的猫咪顺毛一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抚摸着,这些都被身后避雨的人群看在眼里,御剑怜侍甚至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猜疑。

  成步堂老师这样正直有风度的人,明明有着很好的风评,为了保护自己,要与自己这样不受待见的人并肩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被自己连累而受到不应有的猜疑和污蔑……想到这里,御剑怜侍不禁咬了咬牙,他心情之复杂,连自己都无法说清——悲愤、内疚、感动、无力,竟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与自得,意识到这一点,他对温柔和善的成步堂老师愈发愧疚起来。

  他本应该回答去公寓或者餐厅,可是,难道要让老师撑着伞将自己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吗?他踌躇了一秒,将为难都写在了脸上,成步堂龙一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当看到他这副表情,只是了然地一笑,语气温和地说:“既然御剑君没什么要去的地方,我事务所就在学校附近,要不要去避一避雨?”

  “事务所……是指?”御剑怜侍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双眼有多明亮,他当然知道事务所是指什么,他就是在律师事务所中长大的,只是自从父亲走后,这个亲切的名词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我自己就有一家事务所哦,虽然不大,但我姑且也算是个‘律师’吧。”成步堂龙一笑得弯起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有狡黠的光晕落入他眼中那片神秘的海域。御剑怜侍好像看得呆了,他原本应该说“我租的公寓也在附近”,可鬼使神差地,他说“好的”。

  

  05

  

  成步堂龙一的事务所和想象之中的并不太相同,这里并不大,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办公室,看得出来,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在这里办公,四处摆满杂物,还有数以百计的各种文件和书籍。

  这事务所与御剑怜侍印象中父亲的事务所可以说几乎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御剑怜侍却在那些堆积成山的文件中找到了一点童年的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躲藏在字里行间、弥漫在空气中的温存,像是一个用纸搭建的安全屋。在御剑怜侍逐渐长大,在他愈发挺拔的身体中,却始终藏着一个小小的自己,一只躲在那小小的安全屋中,恐惧而不安地看着陌生的世界。

  在成步堂龙一的事务所中,雨声静了,那些嘈杂的议论也找不到这里,只有他和他爱慕着的师长。就好像有一个属于九岁男孩的声音在御剑怜侍心底响起,说着,这里是安全的。

  披着成步堂龙一给他的干燥的毛毯——那毛毯上还带着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喝着成步堂龙一亲手给他泡着茶——那茶杯或许沾过那个男人柔软的嘴唇,御剑怜侍不知为什么,好像将十年一直披在身上、担在肩上的什么东西放下了。很温暖,很宁静,而温暖和宁静就是这一刻他需要的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正是因为放下了什么东西,他才鼓起了勇气,询问成步堂龙一,自己是否能作为助手在这事务所里工作,顺便跟随您学习呢。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直一直躲在这间小小的事务所,躲在成步堂龙一给他撑起的一片小小大蓝色天空下。

  面对他有些突兀的请求,成步堂龙一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他像是早就知道御剑怜侍会这样说一般平静地说,好啊,我正好缺一个得力的助手呢。

  从此,御剑怜侍有了一个安全屋。藏到这里,那些纷纷扰扰的议论找不到他,那些生活中的不顺利找不到他,孤独、无助、迷茫无措全都找不到他,只要他不走出成步堂律师事务所的门,他就能够心无旁骛地工作和学习,在成步堂龙一的目光中,他能勇敢地做很多原本无法做到的事。

  他记得那个夜晚,他对成步堂龙一说了谎,他说自己没有其他事要做,请求成步堂老师让他在事务所中多留一会。他的谎言太拙劣了,何况成步堂龙一有着一双能看穿一切欺瞒的双眼,可是那个男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成步堂龙一在事务所中陪他到很晚,起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在那个极其善于沟通的男人的引导下,逐渐地,他将生活中学习中很多令他感到无助的困难都说了出来,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御剑怜侍很快羞赧地闭上了嘴,刚要道歉,却看到成步堂龙一那张亲和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的表情。

  御剑怜侍微微地吓了一跳。成步堂龙一不笑的时候,他眼中那片海也跟着变了样子,深邃、凝重、不怒自威,让御剑怜侍难以直视,甚至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想要服从的欲望。

  “在学校遇到麻烦,不应该找老师帮忙吗?为什么自己忍着,不和我说?”

  御剑怜侍连忙顺服地低下头,不知怎的,他的心跳异常地快,他迅速道:

  “是……是,您说得对,是我的错。”

  可是,那种压在他灵魂之上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御剑怜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成步堂龙一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那眼神像是一声轻柔的叹息,落在御剑怜侍心头,抚慰着他颤抖的心。

  成步堂龙一不容拒绝地拉住了他的手。

  “御剑君,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上学,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帮助,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的。既然你的亲人不在这里,以后就让我代替他们照顾你,好吗?以你老师的名义。”

  御剑怜侍已经忘记当时完全愣住的自己给出了怎样的回答,但是,他还记得自己内心的答案,因为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他在心中说,好。

  或许就是在那个夜晚,御剑怜侍意识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恐惧羞赧与不安的事实,他的心中多了一个必须保守的秘密——他爱上了一个比自己的年龄大了几乎一倍的男人,他的大学老师,成步堂龙一。

  

  06

  

  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自以为是秘密的心事,在成步堂面前恐怕明显的就如同天边的启明星吧,毕竟少年人眼中爱慕的火焰是遮掩不住的。成步堂龙一肯定早就注意到了,那个被他暂时收容在身边的一只路过的猫咪,常常用颜色冷淡的眼眸热切的盯着他,与冰冷外表不相符的呼之欲出的渴望正在那对眼眸中如春水一般滋长,御剑怜侍常常偷偷地看他,就像在看一段热烈浪漫的电影,或者在读一部预知了他所有未来的预言书。

  当他微笑着以那深邃与汪洋的眼眸回望,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时,心里又在想着些什么呢?感觉有趣吗?或者忍不住心痒,想喂给那只路过的猫咪更多的食物,看看他能否也长胖一点?看看他眼中的欲望还会不会再膨胀?

  御剑怜侍不知道,在那个少年自以为褪去了青涩实则缺少太多世事历练的年纪,人们往往喜欢认准一门,许许多多隐藏在背后的可能性都被忽略。

  那个时候的御剑怜侍眼中,自从成步堂龙一降临在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放学后他不再是一个人抱着书本走在路上,不需要回到一个只不过提供落脚点的冰冷公寓,成步堂龙一在教室门口等着他,他们把事务所的空调开得很足,很暖和,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味,还有油墨纸张的味道,他们聊案件到很晚。一周会有一两次,成步堂龙一会作为辩护律师出庭,御剑怜侍则是他的得力助手,站在辩护席上的感觉使御剑怜侍心潮澎湃,他感受到,这个席位或许已经召唤他很久,等待他很久,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梦想能够站在这里,成为父亲的助手,再成为一位真正的律师。

  作为律师的成步堂龙一从容、敏锐、经验丰富,在语言上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将他不容拒绝的气场催发到极点,连站在助手席上的御剑怜侍都忍不住为其感到心跳加速。那样的成步堂龙一似乎在发着光,是一种御剑怜侍眼底最渴望的光。

  御剑怜侍想,他童年的梦想兜兜转转一大圈,似乎已经有七八分的实现了。

  即使现在回忆起来,御剑怜侍仍旧觉得,那段时光是他大学生涯中最为幸福也是最为满足的,如果让他重新做一次选择,或许他想让这样的生活永远继续下去,哪怕他与成步堂龙一之间将要永远隔着一层名为师生的无形的隔阂,永不可能触碰彼此。

  其实,敏感的御剑怜侍已经感受到了什么,除了对他的议论声从光明正大到了窃窃私语、且那窃窃私语声越发无处不在之外,他还感受到老师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那如有实质的眼神越发像是一种抚触,自御剑怜侍的脸颊,慢慢滑落到肩颈上,带给御剑怜侍灼热的战栗。

  可是在某一个夜晚,一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夜晚,一切都改变了。

  在那个晚上,他们处理完所有要用到的文件并肩走出事务所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入秋之后的夜风有点冷,御剑怜侍正在思考着再过上两天要不要送给老师一条围巾作为礼物,甚至正在心中比对着究竟是红色还是蓝色更适合他年轻俊朗的师长,成步堂龙一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要去喝一杯吗?

  短暂的茫然后,御剑怜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师长与学生的交往往往是自上而下的,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不可能做到全然无视距离,而一起喝酒像是一种信号,一种建立新羁绊的信号。事实证明,不管过程如何,他的结论是正确的。

  起初他们只是坐在吧台的角落喝着啤酒,成步堂龙一挑选的酒吧中比御剑怜侍想象的要安静,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夜晚的咖啡馆吧,昏暗的灯光伴随着慵懒的鼓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眩晕。成步堂龙一说话很轻,笑意却深,为了保证御剑怜侍能够听得清他的话,抑或看得清他闪动着波光的双眼,他凑得很近,海洋气息的古龙水与淡淡的酒精味,像是混合成了一种有着温和腐蚀性的液体,无论是什么样的骨骼都会为之酥软。

  成步堂龙一看起来很开心,他像是少年人似的,用手掌遮挡着,不断凑近御剑怜侍的耳畔说着算不上私密的“悄悄话”,他看上去好像有几分醉意了,目光之中却还闪烁着清明的狡黠。而御剑怜侍却是真的醉了,醉得比他所能想象的还厉害,当成步堂龙一明亮的眼眸中的海,整个被调换为那种腐蚀性液体的汪洋,任谁也逃不过醉倒的命运。

  实际上,成步堂龙一只是对他聊了些过往有趣的案件,他丰富的阅历与成熟的处事风格都隐含其中,御剑怜侍亦不知是听得出神了,还是因某些其他因素而沉醉,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双颊已经那样滚烫,不知不觉间,肩膀几乎与他敬爱的师长相贴。

  他眼中燃烧着的那渴望的火焰,在昏暗的环境之中,显得那样明亮,几乎是呼之欲出,跃跃欲试地想要燃烧自己将面前这个惹人爱慕的男人吞没。

  那样热切的视线,哪怕是彻底醉倒的成步堂龙一,亦不至于没有发觉。但他只是继续笑着,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个念头在火焰一般地跳跃着,在今夜,他好像突然没有了阻止它的理由,他久违地想要放它出去肆意地燃烧了。

  于是他向酒保要了两杯酒,它们被装在两只可爱的玻璃杯里,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的色彩,三两块不规则的冰块在其中漂浮旋转,明明一直在喝着饮料,当御剑怜侍出神地盯着那淡金色的酒液时,却感到喉咙一阵干渴。他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伸出手要接那玻璃杯。成步堂龙一原本也是要将杯子递给他的,谁知,就在御剑怜侍的手指触碰到那杯壁的一瞬间,成步堂龙一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他特有的带着几分狡猾的可爱笑容:

  “这可是烈酒哦,御剑君,别怪我没提醒你。”

  御剑怜侍的脸上立刻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愠怒、难以置信、骄傲等情绪,他像一只得意的小猫一般高傲地仰起头,露出优美的下颌线,就好像在说,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了。

  成步堂龙一笑起来,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最终使御剑怜侍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杯晶莹的淡金色液体,当御剑怜侍因为那被酒水超乎想象的刺激性味道而剧烈咳嗽的时候,他笑得更加放肆且开怀了,他就像对待朋友一样,亲热地将御剑怜侍揽进怀里,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和后背,一时间说不出话的御剑怜侍只能用自以为凶悍的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引得成步堂龙一更加开怀地笑。

  “老师,您……您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我、我毕竟是第一次喝!”恼羞成怒的他一边努力抑制着咳嗽,一边试图为自己辩解,谁知,成步堂龙一的大笑声却忽然停止了,像是在那一瞬间打开了某个不知名的开关,他身上那种酒精与海洋古龙水混合出的腐蚀性的味道,突然变得更加浓郁了。

  御剑怜侍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便感觉一个温凉的吐息缠绕上他的耳郭,成步堂龙一的声音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下多了一种陌生的朦胧,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痒痒地撩拨人心弦。

  “当然了,”他微笑着耳语:“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御剑吓了一跳,仅仅在那一瞬之间,他就像是接触到了电流一般,半边身体都感到酥麻。不知为什么,成步堂龙一的这句话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他却从中听到了某种隐晦的暗示。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成步堂的手从刚才开始就搂在他的腰上。

  不知是否是刚刚那口烈酒发挥了作用,他大脑之中的念头已经模糊了,但身体的本能还在运转,那种兴奋紧张羞耻和梦想成真的不真实感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了,在他努力试图使自己平复的时候,成步堂却离开了他的耳畔,半靠在吧台上,像是有点漫不经心,一手撑着面颊,另一只手却还是揽着他,笑着对他说:“就今晚,怜侍想不想成为大人呢?”

  那是成步堂龙一第一次称呼他为“怜侍”。

  御剑怜侍被那双眼睛迷住了,就在这个夜晚,他已经完全不顾一切地迷上了成步堂。他愣了很久,突然抓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

  

  07

  

  事实证明,烈酒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挑战对象,因为写在玻璃瓶子上的酒精含量是不会说谎的。饮下那一杯烈酒后,御剑怜侍的意识在几个瞬息之间便被一片茫茫的白色覆盖,在朦胧之间,他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又好像看到了父亲严厉又温柔的眼神。

  父亲……是父亲吗?

  他想要张开嘴,不知道是在哭泣还是在微笑,只是紧紧拥抱住了梦境之中看到的父亲,就好像在挽留一个温存的旧梦。

当他意识回笼,竟逐渐感受到怀中自己拥抱着的躯体,正在以同样炽热的温度回应着他。一双厚实的手掌正隔着衬衫爱抚着他的身体,灼热的渴望透过那双手掌与单薄的布料,传递遍御剑怜侍的全身,他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自梦中醒来,下意识将那双手握住了。等他睁开朦胧的醉眼,却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温柔的,亲和的,仍旧居高临下,却凑得那样近,双眼中竟然也燃烧着欲火,欲火中烧灼着他的倒影。

  御剑怜侍的心脏立刻跳得飞快,伸手捧住了那个男人脸颊,好像不能相信一般地珍视地抚摸。

  他还没有完全摆脱酒精的影响,成步堂龙一的嘴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却前所未有地严肃。是错觉吗?他低垂的眉梢上似乎挂着些许不真实的怜悯,仿佛要发出无声的叹息,却转为低声问:

  “我是谁?”

背对昏黄灯光的双眼被深谙笼罩,成步堂龙一眼中的汪洋忽然变成一池黏稠无光的黑色,连一片羽毛都飞不过那死海,御剑怜侍的灵魂也将要被那深邃的漆黑吞没。寂静的空气中只能听到他不加压抑的呼吸声,过了好久,他才像是找回了一点点神志,咬住了下唇,低唤道:“老师……成步堂老师……”

  成步堂龙一好像认可了这个回答,他凑到怀中正无措的青年耳边,安抚似的轻轻吮吻他的耳垂,轻声耳语:“怜侍……”

  慌乱袭来,御剑怜侍只能用力闭上双眼,来掩饰眼中几乎快溢出的水雾。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突然更换了对他的称呼,自从父亲走后,已经很少有人会这样称呼他了。每每成步堂龙一在耳边温柔地称呼他为“怜侍”,他都像是看到了某个令他既恐惧又期盼的幻影,他控制不住自己,便要将一切都投入到那幻影之中。在某一个瞬间他因慌乱而委屈,下一秒却又舍不得那幻影带给他的温存,他在成步堂龙一居高临下地投下的阴影之中簌簌地颤抖着,年轻的身体还没有品尝过亲昵的滋味。

  在成步堂龙一“怜侍”的呼唤中,他好像彻底醒了酒意,又好像跌入了更深的迷梦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紧张和恐惧,他的双腿忍不住夹住了成步堂的腰,双手握紧了着成步堂龙一的肩膀,像是推拒又像是挽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带着哭腔,成步堂龙一却丝毫不顾他反应,开始亲吻他脖颈。敏感的肌肤第一次烙印上他人的温度,御剑怜侍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而那些下意识的反抗只是让成步堂龙一将他禁锢得更紧,无论内心如何慌乱,他还是紧紧抓握着成步堂龙一平直厚实的肩膀,不舍得松手,只能一遍遍委屈地呼唤着“老师”。

  成步堂龙一终于停下,抬起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御剑怜侍。那深邃可怖的眼眸之中逐渐映入一点温柔,他垂下眼睫,握住那青涩敏感的少年的手,闭眼,用心地吻了一下,轻声道:

  “别怕,我会教你,也会保护你,相信我。怜侍,你能做得很好。”

  对于御剑怜侍来说,这句话像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夸奖过他,又或者,他等待着这句夸奖已经太久太久。在这温存的话语中,御剑怜侍的身体终于颤抖着慢慢松弛下来,打破一切追随爱慕的老师的勇气,逐渐开始能够与矜持和慌乱相对抗。他主动地环住成步堂龙一的脖颈,骄傲地用稍显单薄的胸膛接纳那心爱男人的爱抚。

  成步堂龙一继续在他耳边耐心地说着:

  “今晚我们会慢慢来,你可以选择让我们停止在任何时候,不需要理由。”

  他就像上课一样循循善诱,说着“慢慢来”“你可以的”,极有耐心地探索御剑的身体,教会他怎样放开自己去感受欢愉,他的手像是有魔力,无论游走到哪里都能让御剑一阵战栗。他反复刺激御剑的敏感部位,笑着让御剑记住这里的感觉,就仿佛在说“以后和其他人做的时候也可以用我教你的知识得到快乐”。那个男人就算在床笫之间也持着讲台上的风度,其中或许包含着令御剑怜侍无法拒绝的秘诀,可是御剑怜侍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委屈,他想,他才不会和别人做的,他已经将自己献给老师了。

  肌肤的厮磨之中,那双温柔厚实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御剑怜侍的腰带,灼热的温度伴随着有些粗糙的触感自腿间传来,御剑怜侍本能地慌乱遮掩着自己已然濡湿的私密之处,他眼神之中闪过的无助绝非作伪,有些难耐地轻哼之中甚至混杂着恳求。

  成步堂龙一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厉,蹙起的双眉带来前所未有地威压,那片深黯之海涌起压抑着的波澜。御剑怜侍立刻变得不知所措,在成步堂龙一皱眉那一瞬,他的灵魂已经做出了最驯服的姿态。可是,他想象之中被失去耐心的师长暴力掰开双腿的事却并没有发生,成步堂龙一开口了:“把腿打开。”

  这是命令,来自师长的命令,蕴含着常年掌握着“权威”蓄养出的威势,那命令既不粗暴也不急迫,却轻而从容地接管了御剑身体的控制权,看起来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落在心上才知道,重得足以瞬间压垮一切心理防线。

  终于,御剑怜侍颤抖着抓握着成步堂龙一的肩膀、第一次射在成步堂掌心,那个男人再度露出令御剑怜侍绝对无法抗拒的温柔笑容:

  “好孩子,这不是好好地做到了吗?好孩子会有奖励哦。”

  说着,他轻轻地吻了御剑的额头,温柔得普通一片雪花落在了御剑怜侍的心尖,顷刻便悄无声息地融化,画作一道湿润的痕迹。

  御剑用力抱住成步堂脖颈,一种陌生的喜悦和满足淹没了他,就好像,在他人生之中一直空缺了一个角落,而这个角落就在这个夜晚,被他爱的男人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填补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着下唇,迅速地轻声道:

  “我也想让老师舒服,老师……请教教我该怎么做……”

  成步堂龙一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属于师长的欣慰神色,他再次吻御剑的额头,温声道:

  “好孩子,我会教你的,现在帮我脱掉衣服好吗,就像我做的那样。”

  当御剑怜侍一颗颗解开成步堂龙一衬衫的纽扣,他才意识到一身笔挺的西装能够隐藏多少东西。成步堂龙一被掩盖在正装下的肉体,有着独属于盛年男人的精悍,肌肉线条如同斧凿一般深刻,令御剑怜侍喉头发干。最原始的权威发源于力量,只有纯粹的力量才能造就纯粹的臣服。成步堂龙一的身体就有着这样的力量感,当御剑怜侍注视解开了束缚衣料的他,就像看着一只沉默的大型肉食动物,他有些着迷地轻抚着这渴望已久的肉体的胸膛,享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臣服。

  御剑怜侍的双手有些笨拙,却诚恳而殷勤,他尽全力模仿着老师的之前对他使用过的技巧,以一种羞赧矜持却主动的姿态侍奉着他的老师。很奇怪,明明老师做时看起来很轻松很简单的事,他一开始却不能完全做好,总是不小心弄疼老师,而老师却十分有耐心,握着他的手辅助。起初他羞于触碰老师的私密处,但当他从老师的脸上看到了陶醉和舒服的表情时,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连羞耻都忘却了,专心忘我地服务着他敬爱的师长。当他意识到成步堂龙一的身体已经完全准备好后,他突然地拥抱了他今夜的情人,将脸埋进他微微汗湿的肩窝,双腿夹紧了成步堂龙一精悍的腰侧,闷声道:

  “老师……可以继续……我的身体可以用……”

  成步堂龙一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的眼神再度变得肃穆,一遍遍地爱怜地抚摸着自己学生光裸瘦削的背脊,温声道:

  “怜侍,别勉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御剑怜侍竟然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个白净瘦削的少年,像是生怕自己被抛弃似的,紧接着道:

  “没关系的,我……想属于老师。”

  成步堂龙一捧着御剑怜侍年轻的脸颊,反复确定那眼中难以抑制的情愫,这才不易察觉地微微叹了口气,再度将御剑拥入怀中。

  

  08

  

  酒精过后是透支精力的热烈,做到最后时,御剑怜侍的意识已经基本模糊了,他记不起成步堂龙一又对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如今还能回忆起来只剩下一点:进入的过程是痛苦的,同样也是满足的,他满足于自己被填满,满足于感受到最私密的厮磨,一想到自己已被爱慕之人占有,心中的快感甚至已经超越了肉体。

  在人世间最大的满足降临并将他的意识包裹后,御剑怜侍彻底放弃了灵魂对肉体的统御,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哪怕是昏睡,他仍旧紧紧揽着成步堂龙一的脖颈,就仿佛曾经错失过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重新找回后,便用生命去珍惜。

  依稀他听到了成步堂在他耳边轻声地低语,似乎说着他可以好好地休息了,自己会帮他清理身体。来不及回应什么,御剑怜侍便陷入一片深沉无梦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于朦胧中回笼,轻轻打了个寒战。房间几乎是完全黑暗的,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才意识到只有自己身旁那盏壁灯还亮着昏暗的光线。打开这盏灯的人似乎担忧他在梦中害怕黑暗,特地为他留下一点温暖的光明,可是那个男人却并不在御剑怜侍的身旁,就连他曾留下的体温也无情地消散了。

  御剑怜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醒来那一瞬感觉到寒冷了。

  房间中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可是刚刚清洁过的裸露的肌肤与陌生被褥相贴的感受仍旧使他缺乏安全感。御剑怜侍将被子抱得更紧了,渐渐蜷缩成一团。他本就瘦削,裸露的肩胛与脊椎在白得刺眼的背上印下突兀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流浪的幼猫。

  这时,他的鼻端忽地捕捉到一点陌生的气味——是烟味。

  靠近房门的桌子边站立着一个黑影,在空荡的房间之中他,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若不是他手中明明灭灭的红点,他便要与这房间中的黑暗融为一体。

  是老师吗?

  御剑怜侍轻轻眯起眼。

  可是,那背影虽有七分的熟悉,却也有三分的陌生。

  那个男人身披着酒店的浴袍,低着头,手机荧幕那点微弱的冷光依稀能照亮他的眉目,熟悉的柔和轮廓,却有着比平时更加深陷的眼窝和更为低垂的眼睫,其中透露着淡淡的难以掩饰的疲态。御剑怜侍无声地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成步堂龙一抽烟,这种样子的成步堂龙一,那眉目不再如青年一般明亮深情,倒有了几分符合他真实年龄的衰老颓唐,那背影也似乎比平时要更加绝情了。

  这样的成步堂龙一让御剑怜侍感到轻微的不安,正因如此,他本能地没有发出声音,并未暴露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他打算明天拿着酒店的烟灰缸来问问成步堂老师为何会抽烟的事,可就在这时,成步堂龙一却先开口了。

  “喂?”

  御剑怜侍这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便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他茫然地看了成步堂龙一一会,听着他压低到有些沙哑的话语声,逐渐才明白过来,他似乎在和某个人通着电话。

  这么晚了,是谁打来的呢?

  “美贯……”成步堂老师说出了那个打来电话之人的名字,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属于女士的姓名。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御剑怜侍有些懵懂地听着,有一种单纯却又邪恶的预感浮现在他的心中,却像是水中的月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捕捉。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成步堂龙一的语气那样温柔,比面对自己时还要真挚,像是怕惊扰了一池好梦。

  那红点仍在明灭着,一点一滴,像是与御剑怜侍的心跳暗合。他发誓,他绝非有意窥探成步堂老师的私密,他只是无意间醒来又正好听到罢了。

  灰白色的烟雾渐渐弥漫开,笼罩了成步堂龙一的身周和他陌生的脸孔,将他的一切都隐瞒在雾霭迷蒙之后,使这个男人对于御剑怜侍来说成为了一个雾中的谜团。

  就在这时,成步堂龙一似乎有些歉意地苦笑了一下,御剑怜侍不能看清他的脸,那种歉意却穿透烟幕传递了出来,他本能地感觉成步堂龙一此刻就是那样的表情:

  “抱歉啦美贯,爸爸今晚陪一个学生,可能要在外面住。”

  ……

  成步堂再度苦笑:

  “怎么可能不要美贯呢,爸爸只是暂时有事回不去,明天回去的时候给美贯带布丁好不好?”

  再无多言,成步堂龙一轻声说了一句晚安,便挂断了电话。这个时间对于小女孩来说应该已经很晚了吧,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或许是为了等待父亲回家硬是熬到了现在吧。那明天上学能够起床吗?迟到了要怎么办?爸爸应该也没办法赶回去送她去学校吧。会被老师批评吗?会叫家长去学校训话吗?

  不知为何,御剑怜侍就这样顺着这个思路固执地想了下去,像是执意想要借此忘记什么事一般。可是他的身体并不领情,他剧烈地颤抖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五脏六腑搅动翻腾,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喉咙的阻隔令他呕吐出来,哪怕是在学校中他面对着许许多多的诽谤孤立无援,也从来没生出这种程度的无助与委屈。他好像突然将要崩溃了,只在成步堂龙一自称是那女孩父亲的一瞬间。

  是啊,他应该回想起来的,他其实应该知道的,他原本应该熟悉的,成步堂龙一低垂眉目时温柔的样子明明就是他曾经也体验过的啊,那神情本就并不属于任何其他人,只属于一位慈爱的父亲啊。

  御剑怜侍微合双眼,他不敢将眼睛闭得太紧,担心眼中那层朦胧的雾气会流淌出来沾湿枕巾。依稀之间他感受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成步堂龙一走到床边来,似乎想看看他睡得是否安稳,他动也不敢动,只能尽力地不动声色,可是在那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成步堂龙一看出他在装睡。他的演技太差了,颤抖已经到了肉眼可以辨别的地步,成步堂龙一那样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一定知道自己听到了那通电话,也正因如此他才在床边站立了片刻,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柔地掀开被子,与御剑怜侍躺在了一起,自背后轻轻拥抱住了他年轻的学生,就像抱住一只萍水相逢的猫。

  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再未能入眠的御剑怜侍与恢复了往日年轻俊朗的成步堂龙一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回到校园,将要分别时,成步堂龙一轻轻抚摸了御剑怜侍略显憔悴的脸,微笑着说:

  “如果你高兴,下次我们还可以一起喝酒。”

  明明轻易地说着征询意见的话语,那种令人无从拒绝的强大掌控力却再度压下来,那眼中的星光和雨露仿佛比昨夜还要甜蜜温存,让御剑怜侍欲罢不能。

  喝酒吗……恐怕并不只是喝酒吧。

  御剑怜侍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自私和贪婪,他明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绝对错误的事,稍一不注意就可能害得老师连同自己一起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是他太贪恋那一口蜜了,那是他十年来只敢在梦里奢求的东西。

  他原本应该拒绝的,他甚至连拒绝的说辞都已经想好,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说,好。

  御剑怜侍终究也没能问出成步堂龙一那一晚为什么抽烟,就好像他没能问出那一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一样。

  

  09

  

  御剑怜侍终究还是与那个他偷偷爱慕着的男人建立了肉体的关系,每周五傍晚的最后一节课是属于成步堂龙一的,上完这节课,成步堂龙一便会与御剑怜侍共进晚餐,接下来便是御剑怜侍贪婪地品尝他眼底的甜蜜的时刻。

  成步堂龙一从来没有让御剑怜侍完全清醒地享受过那个夜晚,每每在晚饭时,他就会给御剑怜侍一杯烈酒,让他带着三五分醉意步入这个罪恶的夜。

  仿佛在成步堂龙一看来,酒精是一种有效的麻醉剂,他想要让御剑怜侍身陷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想要看到的幻影,在梦中品尝渴求的甘甜,而不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个年将四十被称作老师且有着家庭的男人共享着欢愉。抑或,他只有在御剑怜侍半梦半醒时,才敢于卸下平素秉持的一些东西,展露眼底最真实的欲望。

  御剑怜侍并不想喝这杯酒,他想要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肉体正在怎样地与心爱的男人结合着,可是他没办法反抗成步堂龙一的意志,那个男人明明从未强迫他做过任何事,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最神圣的命令。拜这一杯杯酒精的浇灌所赐,御剑怜侍往往沉浮于半梦半醒之中,仿佛身在层云与海涛之间,或者掉入了某个梦境与现实的间隙,他甚至说不清那些依稀曾见到的成步堂龙一热切的眼神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在日日夜夜反复的渴盼之中物质不觉为自己制造的幻想。成步堂龙一始终像是一场来去无痕的春梦,每当次日御剑怜侍见到那个男人微笑着若无其事地向他挥手,他总会忍不住想,难道昨夜的温存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10

  

  御剑怜侍起初并不能意识到,自己想用成步堂龙一的体贴来弥补自己的某些空白。

  他已经太习惯坚强和独立,甚至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怀念着他父亲曾经带来的那些没有和温柔,是成步堂龙一身上带有的某些特质,还有他温柔却强硬的自上而下的压制,唤醒了他心底的某些情愫。毫无疑问,他对父亲是无比内疚的,在他的心底,自己始终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坏孩子,他渴望着被父亲惩罚,渴望到得到来自父亲的压迫和控制,这已经变成他一种近乎病态的隐性的诉求。

  成步堂龙一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因而他在和御剑怜侍相处的过程中,很巧妙地加入了一些展露自己成年人统治力的时刻,这些时刻会让御剑怜侍明白,他想要长大必须经过他的教导、规训、认可。

  床笫之间,成步堂龙一会变得严厉且温柔,会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统治力温柔地对他说,“别怕,我会教你的”,也会在他踌躇羞涩到不敢展开自己时严厉地命令他,“把腿打开”“自己摸”。成步堂龙一的统治力并不来源于他暴力,而来源于某种对权威的垄断,他仅仅是平静地握着御剑怜侍腰,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掌传递出来的信息就是“你除了服从与讨好没有其他选择”。

  完全不隐藏自己强大精神力的成步堂,看起来就像一片隐藏着可怕风暴的汪洋大海,尽管表面风平浪静,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与神秘深邃的吸引力,他就像是那个所有人灵魂归处之海,任何一个灵魂在面对那双眼睛时都会有种发自人类最深本能的既恐惧又受到吸引的矛盾的感受。

  御剑怜侍在他面前会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因为犯了无法原谅的错误而被抛弃的孩子。被规训、被命令,对他来说是一种“赎罪”,同时也让他有一种不被抛弃的安全感。他原本不以为自己会是一个这样的人,甚至就连他自己对自己的印象都是强势的,然而他却每每发觉自己在被成步堂淡淡的命令规训之中会本能颤抖,就如陷入一场陌生的梦魇之中。

  床笫之外,成步堂龙一则更加温和,表现得像是一个随和的好朋友,与御剑怜侍相处时也并不暧昧,丝毫没有秘密情人的感觉,完全是一位亦师亦友的存在。但这不代表成步堂平时的随和中没有压迫感,他在任何事面前表现的沉稳、自信绝非作伪,那种令人绝对信服的气质是如影随形的,当他平静地说“接下来我做的事你要好好记着”,或者笑着说“做得不错”时,任何人都会感受到那种象征着权威的统治力,似乎得到这个男人的认可才是唯一的“正确”。御剑怜侍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成步堂龙一——或者二者兼是,但成步堂龙一与他平素的接触更让御剑怜侍确信一点,这个男人从未用那种对待心仪的情人的方式看待他,而将他当作一个需要疼爱管教的晚辈与学生,或者,一只路过的猫。

  御剑怜侍逐渐明白,他太年轻太青涩,他所以为自己的吸引力,在那个已经看过沧海的男人眼里都像门前流过的溪流一般寻常,最多只能换来一句“可爱”而已。

  他甚至还没有成为那个男人的情人的资格。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的?御剑也不知道。

  成步堂龙一绝对不会在公共场合对御剑出手,这似乎代表着某种态度,而他却又用“期待”逼迫御剑怜侍,无论在私下还是在公开场合,都要求他必须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家猫一样忠诚。这些事成步堂龙一从未亲口说过,只不过敏感的御剑怜侍能够确切地感受到,当他做了某件让成步堂不满意的事时,成步堂仍旧温和地勾起的嘴角开始变得刺人,明明笑着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甚或“我认为你做得对”,却不知为何,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的态度让御剑怜侍感到十分不安。

  他不能也不愿违背成步堂的意志,他是被驯服的家猫,他颈上的项圈是自己为自己套上的,成步堂只不过是怜悯他,接过了他递过去的绳索,将轻飘飘的怜爱施予他。那怜爱是不图什么回报的,因为人施舍给路边瘦小的野猫怜爱,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不过是喜欢看那幼猫冰冷桀骜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温存与驯服罢了。

  成步堂的态度让他明白,如果他不能做让成步堂龙一满意,成步堂大概也不会恼怒或者伤心,只不过会悄无声息地松开握着他绳索的手,放他自由。

  他不要自由,那自由会让他回到令他不安的空虚之中,让一只猫回到无处躲藏的旷野。他要成步堂期待他,要求他,甚至是命令他,勒紧他脖子上的项圈,勒到他喘不上气来,唯独不要自由。自由是对他最大的失望。

  但他也知道,这些都只是他自私的想法,那样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才华、稳定的高收入、可观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家庭的美满,甚至还相当年轻,足够被称为青年才俊,他有大把大把的余力,几乎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得到想要的一切,而御剑怜侍什么都没有,他永远只能被动地期待成步堂将爱施舍给他,没有任何筹码能够讨价还价,因为他对于成步堂龙一来说甚至不是必需品,只不过是一只喜爱的猫咪罢了。

  对于一只路过的猫来说,他已经要得够多了,成步堂龙一也已经给得够多了。他对他足够温柔,足够慷慨,足够无私,毫无来由地对他很好,就好像是他的父亲那样。

  父亲……等下。

  父亲?

  这个无意中冒出来的想法把御剑怜侍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清晰可闻。他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本就属于他,却深埋在灵魂的最底层,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秘密。

  这个令他恐惧又兴奋的想法不断蔓延了。一件几个月前的往事在不经意间浮现到他的脑海。

  他记得那一天他将面向全校的师生做一次讲演,御剑怜侍是一个有着很坚韧的自我意志的人,他不惧怕被任何目光注视,可是临近上台,对完美的追求与高度的自尊心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成步堂龙一当时就坐在他身边,很敏锐地意识到他的情绪,露出温和的令人安心的笑容,用温暖厚实的手掌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整理刘海也衣领,用温水一般令人灵魂舒展的声音对他说:

  “没什么好紧张的,我看好你,怜侍。”那是成步堂龙一第一次在白日下叫他怜侍,似乎也是他唯一一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样叫他。在那一个瞬间,御剑怜侍突然颤抖起来,原本压制的某种情愫淹没了他,他在那个温柔的微笑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无私的爱与鼓励的男人,他的生父。

  他不禁想,如果父亲没有离他而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大概也是这样的,永远坚定,永远用那双温暖厚实的手掌给他正确的指引,包容他的过错,欣慰他的成长,不管他能有多少进步,只要有一点点也为他高兴,大多时候既温柔又严肃,在原则性问题上从来不会含糊,站在辩护席位上、挡在无辜的迷茫的被告人身前,身上散发着不容否认不容拒绝的气场,这样的气场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他从不会发怒,而当他不再微笑时,无论多顽劣的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难以抑制地想要听从他的一切训诫与安排。

  “父亲……”御剑怜侍在心中小心翼翼地这样呼唤了成步堂龙一。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声是不会被成步堂龙一听到的,但还是为此胆战心惊。他竟然在偷偷叫成步堂龙一父亲,再大胆一些,或许可以叫他爸爸,他又想到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成步堂龙一接通的那通电话,电话那边的女孩大概就是这样叫他的吧。

  在那一刻,御剑怜侍感受到了压抑许久的愧疚与自责,而与之相伴的,竟然是一种偷尝禁果的喜悦。他在享受着来自别人父亲的体贴,在享受着来自别人丈夫的爱欲,他是个小偷,偷到了他本应该拥有却永远错失的东西,如果说成步堂龙一的爱是为他的家人准备的一块奶油蛋糕,御剑怜侍则偷去了蛋糕上那唯一一颗廉价的红樱桃。那樱桃只是长得漂亮,却被剥夺了果实原本的清甜,被爱的假象漆得鲜红,被廉价的糖浆泡得肿胀,但那却是御剑怜侍唯一渴望得到的,就算只是这样卑微的愿景,他也只能用卑劣的“盗窃”来得到。

  这颗被糖浆泡发的装饰品樱桃甜得有些发苦了。

  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御剑怜侍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贪心,他已经不只是想要被那个男人的管束、驯服,在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罪恶地将父亲与那个男人的印象混淆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依赖那个男人。每当那个男人抚摸他的发顶,亲吻他的额头,说“好孩子”“做的不错”,他都会立刻忍不住浑身颤抖,每个细胞都感受到一种既满足又羞耻的兴奋,这比任何肉体上的刺激都更令他着迷。于是他开始无意识地迎合成步堂龙一,讨好他心中唯一的“权威”,当他发现到成步堂龙一喜欢看他沉溺在他给的欢愉中的迷乱和不断索求的淫糜样子时,他便开始在床上越来越开放主动,几乎像是一只欲求不满的母猫。

  当然,这些改变成步堂龙一都看在眼里,或许在他看来,御剑怜侍本来禁欲,如今食髓知味故而格外浪荡,只觉得十分可爱,于是夸奖便更多了,对他来说,在床上释放自己有掌控力的一面只是一种情趣罢了,他只不过是发现御剑怜侍好像很吃这一套,故而越发肆无忌惮地使用而已。

  可是御剑怜侍却越发因为自己的渴求而感到痛苦和惭愧,他开始想要回报,当他将拼尽全力地向成步堂龙一示好,他就越发渴望被温柔地对待,甚至被珍惜被爱。他已经不满足于做 一只野猫了,他想跟着成步堂回家,回一个不存在的他从未拥有过的“家”。但他又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他已经成为了别人家庭卑劣的破坏者,他愧疚,越愧疚越委屈,每当看到成步堂手机屏幕上那个笑得十分甜美可爱的女孩还有成步堂对她露出的温柔的笑容时,他都会被这种委屈又羞愧甚至自我厌恶的情绪包裹。

  这就是他偷到的那枚樱桃果核上的滋味。

  

  

  11

  

  “对了,御剑君。”

  御剑怜侍正蜷缩在床褥之间专心致志地装着睡,成步堂龙一不疾不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在耳边,把他小小地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晚餐时那一杯酒的缘故,他的双颊微微发红,眼眸中染着朦胧的水雾。

  成步堂龙一将他有些懵懂的样子看在眼里,眼含纵容的笑意,轻柔地坐在床边,就如同随意闲聊一般问:

  “你还记得B君吗?他最近怎么样?”

  B君?

  御剑怜侍微微整了整,酒精使他的大脑不似平常那样灵敏,他用了近三秒的时间才终于在模糊的脑海中搜寻到这个名字的影像——那是与他同班的一个同学,实则,他几乎从来没有与这个被称作B君的人有过交谈,而那个人却是班级中曾传过他最多流言、最喜好暗中诋毁他的人之一。经着成步堂龙一的提醒,他又依稀记得,那个成步堂龙一将他带回事务所的下雨的傍晚,就是那个被称作B君的人在他的背后说了过分的话,引得御剑怜侍愤而冲入雨幕。

  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个人?

  御剑怜侍愈发茫然起来,然而,成步堂龙一的这个问题,好像隐约让他发现了什么。B君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了,那些平常爱好与他一起诽谤讥讽的朋友也风流云散,不知去了哪里。御剑怜侍虽然不会介怀他人的诽谤,却也不是那种有遭受诽谤癖好的人,因而他几乎从不靠近B君,正因如此他竟然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了。

  “我……我不清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听得出来,御剑怜侍在给出答复时,语气有些迟疑,他并不确定成步堂龙一的目的。然而他神秘的师长在听到他这样的答复后,却好像已经达成了某种目的,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就仿佛他提出这个问题仅仅是想让御剑怜侍意识到这个同学无声无息的消失一般。

  “该不会是休学了吧。这可不好,御剑君获取可以去打听一下他都经历了什么吗?”

  即便是有三分醉意,御剑怜侍也敏锐地从成步堂龙一闲聊般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不再问了,心里想着或许稍稍向人问询一下B君的下落便能明白老师的用意。

  见他似乎陷入思索,成步堂龙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张开双臂,使平坦的胸膛自浴袍中露出,露出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柔声说:

  “过来,怜侍。”

  伴随着他的指令,御剑怜侍立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进入了某种状态中,他不受控制地起身,顺从地跨坐到那个男人的腿上,享受着他对自己脸颊的爱抚。气息交缠,在他们专注于彼此的双眼时,距离也在不断缩短,他们终于要触碰到彼此柔软的唇瓣,然而就在这时,在他们的不远处震响了一声轻微的嗡鸣。

  他们停下来,意识到那是成步堂龙一放在枕边的手机发出的,嗡鸣接连不断,显然是来电提醒。成步堂龙一的眉头罕见地微微皱起,他立刻伸出手想要挂断电话来结束这并不愉快的小插曲,然而,御剑怜侍却敏锐地看到了来电显示上列出的那个名字——美贯。

  “老师,您……你还是接一下吧。”

  他迅速地扭过头,推了推成步堂龙一近在咫尺的肩膀。

  顺着他的视线,成步堂龙一也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有点古怪,进而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苦笑,他一面握住了御剑怜侍推他的手,一面接起了电话,并没有什么想要回避的意思。

  距离很近,御剑怜侍已经能够依稀自那听筒中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听见还是不想听见,然而那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因为他始终身不由己,甚至连挣开成步堂龙一握着他的手都做不到。

  很快,成步堂龙一用无可奈何却又饱含宠溺的语气柔声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美贯是好孩子,是爸爸不好。”

  “今晚一定会去的,好吗?爸爸晚一点就回去,乖孩子。”

  “我知道,爸爸这次一定说话算话,但你也别等着爸爸回来啦,听话,做完作业就早点睡吧。”

  “好……好……晚安,爸爸也爱你。”

  挂断了电话,成步堂龙一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对于女儿的骄纵也有些无可奈何,对着仍旧亮着的屏幕确认了一下时间,便放下了手机,再度温柔地捧起御剑怜侍的脸颊,似乎想要补偿刚刚被打断的一个吻。

  然而,就在他将要贴上御剑怜侍紧抿的嘴唇时,向来顺服如同猫咪一般的御剑怜侍,竟然微微侧头,闪过了这个吻。

  

  12

  

  御剑怜侍还能回想起成步堂龙一第一次亲吻他的夜晚。

  他刚刚自酒店的浴室中走出,正看到成步堂龙一半卧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酒店大屏幕上播放着的无聊的爱情电影。御剑怜侍并没有打搅他,只是沉默温驯地坐在成步堂龙一身边,肩膀轻靠,偷偷尝到所爱之人的些许体温。两人看起来是在看电影,实则成步堂龙一专心致志地关注着那烂俗的恋爱情节,御剑怜侍却在不断地偷偷看着他仰慕眷恋的师长。

  成步堂龙一的目光还停留在闪烁的屏幕之上,却突然开口说:

  “御剑君。”

  御剑正在偷看,不禁吓了一跳。成步堂龙一却笑眯眯地转过头,不紧不慢道:

  “看得出来,怜侍真的很喜欢我呢。”

  那男人的双眼本就有着难以言明的神秘魅力,当他微笑时,就连天上星都显得逊色三分。御剑怜侍感到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双颊顿时又滚烫起来。

  成步堂龙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涨红脸,像逗猫一样凑过来,鼻尖几乎贴着鼻尖,鼻息交缠,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一般轻声说:

  “要接吻吗?”

  御剑怜侍的大脑顿时空白一片,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作何反应,回过神时,成步堂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舌尖轻轻舔舐他唇缝。他笨拙地张开嘴迎合这个吻,对于他来说,接吻比最爱更难掌握,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成步堂一样用唇舌表达出那样复杂的情愫。但成步堂却仍旧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引导他,温柔地一点点加深,直到御剑怜侍能够完全接受这个第一个吻。

  那个晚上他们的情事在不断接吻中进行,御剑怜侍像是初次尝到美味的孩子,不断向师长索求着甜蜜,搂着成步堂的脖子笨拙地舔舐品尝不停,成步堂龙一则对此完全纵容,无论自己心爱的学生想要什么,他都温柔地给予。

  吻带给御剑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就好像,他正在被成步堂爱着一样。自那之后那就爱上了接吻,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拒绝来自成步堂的吻。

  为什么呢,他也说不清。

  

  13

  

  御剑当然知道,那些美好的幻想并不是属于他的。

  终于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拾得了勇气,故作不经意地指着老师手机锁屏上的那个女孩问道:

  “老师,这是您的女儿吗?”

  在问出这句话时他便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越界。

  他是路边的小猫,他不应该过问爱抚他的路人,您家中也有小猫吗?他应该装作不知道,并且对一切恩赐都感到知足。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想问,他想问这爱抚了他、给了他爱的假象的路人,您家里也有小猫吗,您是一个好的主人,她过得一定很幸福吧,就好像在说,我也想要。

  这太羞耻了,御剑怜侍几乎要因为自己这样的小心思羞惭得浑身颤抖,同时他也非常恐惧,他害怕自己那些卑劣的小心思会被聪明的师长一眼就看穿,看穿他连自己都厌恶的贪婪。

  可是,成步堂龙一却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御剑怜侍甚至确信成步堂将他完全看透了,就像他们第一个夜晚,这个男人明明看出了他听到了来电的内容,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的成步堂龙一也只是包容地一笑,像是在纵容他的贪婪一样,装作没有听懂,也毫不在意地回答:

  “是啊,这孩子叫美贯,很可爱吧?”

  接着,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像是个普通地炫耀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接着说:“ 她今年刚刚上高中,说起来只比御剑君小了两岁哦。”他笑了笑,眼中满是父爱补充道:“下次向她介绍你,要让她叫你哥哥。”

  哥哥吗……

  御剑怜侍看着那温柔的充满父爱柔光的眼眸,品尝到了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痛苦。

  那个女孩会想叫他这样一个卑劣的小偷为“哥哥”吗?他可是诱使他温柔正直的父亲堕落的元凶,是一个贪婪的恶魔。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某一天当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时,听到的三位女同学低声的议论:

  “告诉你个秘密哦,上周五我和a君到酒店开房的时候,看到我们班的那个御剑怜侍和成步堂老师也在酒店哦。”

  “哎呀,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他们两个都不是秘密啦,我早就听说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御剑君为了在学校里找个依靠,主动引诱成步堂老师,做了成步堂老师的秘密情人啦。”

  “真的吗,听你这么一说,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真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和我们说话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利用价值吗?”

  “谁知道呢?就是可惜了成步堂老师,睡了学生也就罢了,做得也不周密些,被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也亏得他人缘好,万一有个人举报他,估计工作就要丢了吧。”

  “那个傲慢的小子有什么好的,在床上还能有女孩子可爱吗?为了他连工作都丢了,也太不值得了。”

  “人不可貌相,这可说不准呢。不过听说成步堂老师在外面有自己的事务所,大概也是不在乎学校发的这点工资吧。”

  ……

  御剑怜侍只是沉默着,他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麻木,那些议论就像是来自天外,抑或另外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他早已对此充耳不闻。他没有告诉过成步堂龙一,其实这些议论他早已听过太多太多了,流言无非这样几种,他都已饱尝。起初,他听到时会有种淡淡的刺痛,内心深处似有个声音仍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渐渐地,他连一点点的挣扎都没有了,内心深处那个声音似乎在说,他们说得对。

  他们说得对,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一句句诽谤像是扎在御剑怜侍身上脸上的刺,他任由尖锐的言语刺入他的血肉,似乎将这当作一种赎罪的方式。

  这是他应得的,他有时会这样想。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又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从这个充满毁谤的世界逃离的时候,但他带着满身的刺投靠成步堂龙一的怀抱的时候,他明明觉得世界都变好了,在成步堂龙一的怀里,他找到了这个世界欠他很多年的安全感。可是为什么,现在事情好像不一样了?不知从何时起,在那个被他当做安全屋的怀抱里,他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务,越来越无法偿还,越来越无法赎罪,越来越堕入深渊?

  他快要难以呼吸了,可那三名女同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继续肆无忌惮地说着:

  “有可能哦。你说成步堂老师会不会是专门找这样家在外地又没什么亲人朋友的学生下手,学生每年都有新鲜的十八九岁的,他还挺会玩的呢。”

  “越想越觉得搞不好真是这样,他既然不在乎在学校的工作,那为什么还留在学校呢?果然是能方便地睡到新鲜的吧。”

  “他长得还蛮正派的,完全看不出竟然是这样的人呢。专门利用学生孤独无助的心理,好可怕啊。感觉是惯犯呢。”

  “那他家里人怎么办,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嘿嘿,小c,你不会是嫉妒了吧,我看你之前就很喜欢成步堂老师的样子,你稍微去和他示好一下,说不定也能爬到他床上哦。”

  ……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自教室门口传来:

  “怜侍,你怎么在这里呢,不是说好一起吃午饭吗?”

  成步堂龙一……他下课后本应迅速的离开教室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折返了回来,他说了谎,今天是他必须回到家中吃饭的日期,他那样说只是为了拯救越发僵硬的御剑怜侍罢了。

  几位女生吓了一跳,她们都没有想到流言的主角突然出现,纷纷脸色古怪地噤声,偷眼看着御剑怜侍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教室。

  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御剑怜侍与成步堂龙一都少有地沉默了,他们甚至没有询问彼此要去哪里,就如同仅仅想要逃离一般。过了很久,成步堂龙一的眼神都没有落到御剑怜侍身上,但他却突然地开口了:

  “你听到了吧?”

  御剑怜侍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听到了……什么?”

  “刚刚那些女孩子的议论。虽然被我打断了,但你应该也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了吧。”

  他想要否认,他的脸色却出卖了他。

  “……”

  沉默,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两秒,成步堂龙一又突兀地问道:

  “害怕吗?”

  这问题是那样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御剑怜侍却瞬间明白了成步堂龙一的意思,迅速答道:

  “我不怕,和您站在一起,我就不怕任何事。只不过您不应该被我拖累的,您原本是一个十分受敬爱的老师,以后也应该……”

  “我也不怕。”

  “什么?”

  “连怜侍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所以,不要退缩,也不要内疚,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做我认为对的事……吗?

  御剑怜侍再度怔住了,片刻之后,他不禁失笑。

  对啊,正确的事。难道他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吗?他那样地爱着他的老师,却要让老师为了他承受本不应有的诽谤,引诱他堕入对家庭与婚姻的背叛中,这难道是正确的事吗?

他应该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就算一无所有,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能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也值得。

  在御剑怜侍看来,成步堂龙一无疑是一个好的父亲,或许也是个好丈夫,他在努力将他的爱分给御剑,但对原本家庭的爱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是不断纵容着御剑怜侍的任性,满足着他对爱的渴望。那些爱原本应该是给他的家庭的,御剑怜侍不是有资格享用它的幸运儿,成步堂却同样平等地将爱分给了他,分给他这个缺少爱的孩子。而御剑怜侍在做的事,无论怎样给自己找借口,都只有一种理解,那就是在破坏一个美好的家庭,在抢夺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偷窃原本这个家庭中属于妻子与女儿的爱。

  越是想要得到爱,就越是成为不断自我怀疑的“坏孩子”,御剑怜侍无可奈何地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无法解脱。

  不对,还有一个解决的方法,就是脱离。

  只要拒绝来自成步堂的爱,只要逃跑,只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再需要任何爱的坚硬的人,他就再也不用被不断积累的痛苦内疚占满,不会再有无辜者被他的贪念牵连。

  

  08

  

  “怜侍。”

  御剑怜侍的思绪被一个蕴含着可怕压迫感的严厉声音打断了,他吓了一跳,成步堂龙一很少会露出那种令人畏惧的压迫感,他不禁战栗起来,还没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成步堂像对待一只不听话的宠物猫一样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枕头上,强迫他做出塌腰提臀的姿态,仿佛母猫在求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之中全无笑意:

  “御剑君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呢?”

  这个时候他突然不再叫怜侍而是御剑君,这让御剑顿时有一种快要被抛弃的恐惧,他正在濒临高潮,连忙想解释,可心慌意乱说不出来,而且欲望让他心神摇曳,无法发泄的痛苦让他更加无措。

  “啪”。

  就在他委屈无助之时,忽而有隐含水声的清脆之音响起。成步堂龙一忽然毫无征兆地用手掌拍击了他的臀肉,冰冷而简短的命令再度传来:

  “说。”

  御剑怜侍彻底僵住了,有大概一秒的时间,他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成步堂龙一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被按在床褥间掌掴臀部,就算是幼儿时期的御剑怜侍也从未经受过这样的耻辱,而这一掌的力量被成步堂龙一掌握得非常微妙,令给他一种陌生的刺激,他呜咽一声,口中连忙道歉:

  “啊……对、对不起!”

  成步堂龙一却全然不理,继续无情地逼问:

  “为什么对不起?”

  御剑怜侍稍一犹豫,成步堂龙一的掌掴立刻又落了下来,这清脆的一掌带来的痛楚混杂着快感,使他心中被惩罚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得到了满足,他的呼吸已经带上哭腔,抵达了一种从来没感受过的陌生的高潮。

  他口不择言,只能不断说:

  “对不起,我,我勾引了老师,我破坏了老师的家庭,对不起……”

  话未说完,伴随着手掌与柔软肉体的清脆碰撞声,御剑怜侍的臀肉之上再度绽开一道灼痕,慌忙组织起来的解释被拍碎,御剑怜侍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成步堂龙一仍旧不依不饶地质问:

  “哦?那怜侍是坏孩子呢。坏孩子要被怎么对待?”

  滚烫的泪水在御剑怜侍的眼眶中打着转,哭泣之声几乎冲破喉头,御剑怜侍浑身发抖,却还是反复说着:

  “对不起,怜侍是坏孩子,爸爸,怜侍是坏孩子……”

  他慌乱之中竟口不择言,将那个他反反复复在心底咀嚼了无数次的称呼叫了出来,在那一瞬间那好像看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噩梦,看到父亲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浑身冰冷,但快感在顶点无法排解,快要将他逼疯,那一刻,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惩罚又期待惩罚。

  成步堂龙一对他称呼的改变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就仿佛他早已在梦境中这样呼唤过他。他的语气只是不断加重,累积着威势,越发咄咄逼人,而且每一次掌掴都更加用力,御剑怜侍白皙的臀肉已经变得烂红,满布着掌印,

  “坏孩子应该怎么惩罚?你想让爸爸怎么惩罚?”

  “怜侍是坏孩子?是勾引了爸爸的坏孩子?是淫荡的坏孩子?”

  御剑意识已经不清,满含热泪的双眼上翻,不停地高潮着,前端的欲望却射不出一滴液体,只能哽咽着、说不停含糊不清地说: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是淫荡的坏孩子,我是勾引了爸爸的坏孩子……”

  成步堂龙一不依不饶地逼问:

  “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勾引爸爸?知道错了为什么还在摆着屁股向爸爸求欢?”

  再一巴掌下去,御剑怜侍臀缝之中盈满的淫液飞溅而出,御剑怜侍再次惊呼一声,却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成步堂龙一见状,直接抛出他最后的质问:

  “因为怜侍像发情的小母猫,只能由爸爸来满足吗?”

  谁知,就在这时,御剑怜侍本就已到极限的精神突然地崩断,他终于崩溃地将某一句深埋心底地话哭喊而出:

  “因为……我想要爸爸爱我……!”

  随后,他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崩溃痛哭起来,就好像一个在噩梦中惊醒的人,吐出了卡在肺腔的恐惧,终于能够畅快地呼吸人间苦涩辛酸的空气。

  成步堂龙一愣住了。

  慢慢地,在那张岁月都不能动摇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复杂的表情。

  

  End.

  

  阅读理解题:成步堂最后在想什么?

  很抱歉让家人们在这个纯爱的节日看到这么坏的狗。。原本是纯爱版,写着写着变成了不纯爱版,看在我只是一只还不太能够熟练使用人类语言的小型犬的份上,别报警。(怎么觉得养父的编后语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Comments
On this page
【成御】他爱你就像爱一只路过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