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White Gloves(5)

小博美

05

 

在那个荒诞而迷乱的夜晚,御剑怜侍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入睡的。

由于一切太过荒诞,对他来说,就像是灵魂剥离肉体的一次漫游。在感受过浪潮一般激荡的刺激之后,最终只落下一具空乏的皮囊,再也拴不住那迷茫的灵魂,只能任其在黑暗的房间上空徘徊。

成步堂龙一躺在他的身后,沉默的,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息,也几乎没有存在感,像一具空空荡荡的蛇蜕,御剑怜侍闭上眼,甚至不能确定他仍然在那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是离开了吧。御剑怜侍想。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他此刻的处境。

成步堂龙一应该是不知疲倦的,用他冰冷的恨意不带一丝怜悯地伤害他,然后留给他一个身着笔挺礼服的背影,去赶赴下一个阴谋,让他一个人躺在这张陌生的双人床上,独自用身体缓慢的自我修复功能稀释疼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下来,在一场激烈的肉体碰撞之后,和一个他憎恨的厌恶的鄙夷的男人在一张床上入眠。

成步堂龙一的脚步不该为他停留的,否则,他又怎么能够确定,成步堂龙一究竟是恨他还是爱他呢?

不,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了,荒谬到御剑怜侍几乎坠入梦乡的精神突然一震,不知第几次惊醒在这个寂静的夜晚。

成步堂龙一吻他、抱他、与他同榻而眠,甚至,对他说了晚安,这难道是因为爱他吗,别做梦了!

御剑怜侍再次恼怒地闭上了眼,自暴自弃地催促自己迅速进入梦境,好能摆脱这无休止的胡思乱想。他并不是恼怒于对方的无情,而是恼怒于自己这颗不受控制地幻想的心脏,就像是春雨后松软的土壤,痒痒地冒出些草芽来,他越是想要将它们除净,那颗已经被春雨打湿的心,就越是不听话地生长出多余的情感。自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有着这样一颗敏感多情的心脏——这真的太讽刺,自己曾怎样地自诩果决,面对无聊的人情世故从不庸人自扰——面对着陌生的情感,就像云雾一般,倏忽间散成柔软的一片,倏忽间又凝成雨水,他就迷失在其中,茫然四顾,找不到出路,还被雨淋湿了肩膀。

难道,自己正期待着得到成步堂龙一的爱吗。

御剑怜侍再次被这个荒诞的想法惊醒。他心中焦躁不安,终于没有了睡意,无声地叹了一口肺中苦涩的空气,双手痛苦地覆盖在脸上。

忽然,他感到腰腹间一热,一只手掌从背后伸出,覆盖在他的腰间,小幅度地轻抚了一个来回,便就这样停驻于他的身上。

这是在安抚吗?御剑怜侍茫然地僵住。

很快,他好像有所明悟。成步堂龙一那样安静,却并没有入睡,正相反,他连自己悄无声息的一叹都能察觉。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入眠的夜晚。

御剑怜侍想起,在彼此混乱的喘息间,肌肤不分彼此的厮磨里,他正放纵自己在羞耻与快感的浪潮中起伏着腰身,蒙着他双眼的布料却被突然扯去,他睁眼,正看到自己被笼罩在那个男人身下的阴影之中。成步堂龙一正居高临下地侵犯着他,与此同时,手中举着一只手机,正用摄像头对准着他。

逆光之下,那双深蓝幽邃的眼睛如此明亮。

御剑怜侍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双冷酷抽离甚至是轻蔑的眼睛,却在那双眸之中,望见了一片沸腾的欲望之海。

御剑怜侍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千疮百孔的自尊与摇摇欲坠的自我,放在任何时候,他都会允许自己使用暴力对抗这样的侮辱,可此刻,已经濒临崩溃的他只是呜咽一声,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那一刻,他空白的脑海里没有产生任何想法。在快要肢解灵魂的快感与已经使他麻木的羞耻中,任何情绪都被无情地撞碎了。

此时回想起自己可能呈现在镜头画面下的样子,他的心更加焦躁煎熬起来。

果然,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入眠的夜晚。

第二天御剑怜侍醒得不算早,前一天夜里他不断挣扎在痛苦之中,终于难以支撑而沉入梦境时,天色已经将明。

他不曾与人同床共枕已经十余年,在这十余年中,只有永远如约而至的噩梦,在寒冷的夜晚陪伴着他,不论幼年、少年,还是青年。然而这个夜晚,他的身旁睡着一个不速之客,那熟悉的噩梦却不再造访。

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质地的梦境,不是阴湿黏重的,也没有淡淡的腥甜,只有干燥的、轻盈的一团,像一床柔软的被子,又像一片蒲公英的绒毛,降临在他的手心。朦胧间,他看见摇曳的光影,好像是夕阳的闪烁,又如同夏日的午时,一个人影在他眼前徘徊,声音忽远忽近,那个人的手很热,带着一股淡淡的涩味,似乎是一个孩子——他们都是孩子,并肩躺在树荫下,任宝贵的光阴慢慢地虚度。忽然,一个声音问他,御剑,要喝汽水吗?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那孩子突然侧过身来,凑近了他。

阳光突然大盛,他醒了,看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他的脸上。天已经大亮了。他想,大概是昨晚太累,睡得又太晚。他已经很少有这样完整的睡眠。

这个房间里早就没有了第二个人,甚至连那淡淡的海洋香调的古龙水也消散得一干二净,阳光是最好的填充物,将本该因一个人的离去而产生的空白全部填补,就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御剑怜侍本以为,经过一个混乱的夜晚,房间里的一切一定已经变得惨不忍睹,实际上,除了被褥稍显凌乱,房间里几乎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成步堂龙一没有留下任何私人物品,也没有任何痕迹,让御剑怜侍怀疑起,那个疯狂的夜晚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御剑怜侍慢吞吞地坐起来,强迫自己迅速地穿好衣服,离开这个令他不快的地方。将被褥铺平时,他忽然在自己身下的床单上,发现了一只已经褶皱不堪的白色丝质手套。

很多年后,御剑怜侍最后一次打包自己公寓中的私人物品,将要搬入与另一人共同组成的新家,在衣柜的最深处,发现一只用证物袋煞有介事地包裹起来的白手套。他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成步堂龙一从他背后好奇地探身过来,他才回忆起这只手套的由来。

“哦,是这只手套啊。我就知道肯定是被你带回来了。”成步堂龙一没有穿正装,只身着一件朴素得过分的黑色t恤,怀中抱着厚厚一叠正在接受打包的旧杂志。

“你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是哪一只,虚张声势吗?”御剑怜侍挑眉。

哈哈,我可不记得还在谁面前摘下过手套了,当然也没有丢过别的!”

成步堂龙一笑着,转身投入到对其余书籍和卷宗档案的打包之中,留下御剑怜侍在原地望着那一只手套失神。

为什么确定是被他带回来了呢?御剑怜侍的思绪不禁飞回那个令他难忘的夜晚。大概,是发现丢失后给联络了酒店吧。

他以为成步堂龙一会有很多副同样的手套,即使丢失了一只,也立刻会有会多只代替。如今回忆起第二天的法庭,成步堂龙一似乎确实赤着手,并没有再戴手套了。

“御剑,昨晚睡得如何?”刚刚步入法庭,便听到那个令他眉心抽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华丽且一丝不苟的身影。御剑怜侍暗暗吐了口浊气,立刻转身,疾步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不劳费心,你还是担忧下自己的睡眠质量吧,毕竟我可是一直睡到上午呢。”

他的语气听上去生硬而急切,很明显,其下正掩饰着什么,或许是愤怒厌恶,又或许是心虚和不安,但不管是什么,其中种欲盖弥彰的味道都太过明显了。

考究的硬底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几乎是奔跑的速度从他身后赶上来,他加快自己的脚步,对方却使速度变得更快,他眼看就不能逃离,正打算回身给予对方警告,手腕却突然被对方握住。

“御剑。”

声音极近,几乎像是一阵凉风吹进他脑海。对方的话语里有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御剑怜侍不禁打了个寒战,僵在原地。

那个男人就这样轻轻贴住他的后背,带来一阵淡淡的令他眩晕的海洋气味,他凑近御剑怜侍的耳畔耳语的样子,在旁人看来一定意味着亲昵,然而对御剑怜侍来说,那就是散发着阴冷感觉的威胁。

“不要不看我的消息哦。”

一只手掌覆在御剑怜侍的肩胛之间。

“我们之间可是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呢。”

成步堂龙一微笑着,用挑不出任何不自然之处的亲昵语气。

在暗指什么,昨天录下的视频吗?

御剑怜侍的表情突然凝固,可怕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扭过脸,彻底使自己的面孔逃离了成步堂龙一的视线。

他不得不承认,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心底闪过要起诉这个令他心烦意乱的男人的想法。可是,他拿什么起诉呢?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用来证明自己曾有过反抗行为的证据。而事实上呢?他有反抗过吗?

“我知道……”他紧紧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这简短的回应。

是的,自始至终,他的表现就如自愿一般顺从。

 

“早安。”“晚安。”

这样简单的话语,有节律地传递至御剑怜侍的手机上。没有人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想什么,从字面上看,像极了一种高高在上的骚扰,或是漫不经心的逗弄。御剑怜侍几乎能够从那简略的文字背后,看到一张令他无比火大的笑脸,就像是在对他说,“不要忘了我啊。哪怕我只是随意地路过,像看一只宠物猫咪一样轻浮地看你一眼,不可以忘记我,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秘密”。

成步堂龙一仅仅是在享受着让他心烦意乱的过程,享受着掌控他灵魂自由的感受,享受着他恨到咬牙切齿却只能低头顺从的样子。

御剑怜侍从来没试图将成步堂龙一的想法分析得更多,哪怕这始终是困扰着他的问题。在他看来,揣度成步堂龙一就相当于在自取其辱,他已经决定要彻底地不理解这个男人的一切,永远永远将他当做一个冷血的恶魔来看待。

当然,御剑怜侍收到的信息并不只有这些。

在一周内的某个时间,成步堂龙一会以“想念”御剑怜侍作为理由,约御剑怜侍在酒店见面。

起初,他们彼此都十分沉默,御剑怜侍必定会低着头,不愿给对方任何与他对视的机会,来向成步堂龙一证明,自己是全然被迫的。

是的,他是被强迫的,成步堂龙一尤其喜欢强迫他尝试羞耻的举动,或是喜欢动用充满掌控欲的方式。这有时是项圈、束缚、蒙眼,也有时是边缘控制、掌掴,甚至是贞操带。御剑怜侍从不承认自己享受过这些东西,面对对方的逼迫和控制,他往往以沉默作为最终的抵抗。然而,就连自己也不敢面对的,每当他严格捍卫着的尊严,被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狠狠掰开,使巨大的快感冲垮他的人格,他都感受到一种自暴自弃一般的轻松。

成步堂龙一则延续着他隔岸观火的风格,从不怜悯,永远轻蔑,有的只有不断的占有和侵略。他总是恶劣地微笑着,用他那双漂亮的覆盖着白色丝绸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御剑怜侍玩弄到近乎崩溃。等到御剑怜侍红着眼圈低声说着“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抽出手指,将手伸到御剑怜侍的面前,伸展修长灵活的五指,展示着那已然湿透的白色布料。

“那么,我可要开动了哦。”

他笑着,语气轻快,将那湿润的手指凑到唇边,洁白的牙齿咬住布料的边缘,慢慢将手从白色手套之中抽离。

直到这时,一个放肆的夜晚才算正式开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从未变过的环节。成步堂龙一永远会准备一台摄影机,就这样不加掩饰地架设在床边,就如同在不断践踏着御剑怜侍的底线。

御剑怜侍常常因此感到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那又怎样呢,他的底线一次次地变得更低,他知道的,当他第一次放纵自己顺从于这个男人的控制和玩弄,他的底线就已经形同虚设。可那个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恶魔,却不甘于让他彻底自暴自弃,永远要用行动让他记起,自己的尊严正在被践踏,自己的自我正在不断沦丧。

每当这样的一个夜晚结束,成步堂龙一都会将前一次录制的视频在御剑怜侍的注视下删除,并且承诺,这一次的视频将会让御剑怜侍用下一个夜晚来换取。这样的往来竟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对于御剑怜侍来说,最起初肉体交易带给他的耻辱已经越发麻木,他仅仅是等待着成步堂龙一对法发出共度一个夜晚的邀请,然后赴约,闭上眼不管不顾地让自己沉入其中,每周都是如此,他们之间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这已经不是一个被逼迫着与享受逼迫的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两个习惯彼此的存在甚至需求彼此的人之间的关系。成步堂龙一会拥抱御剑怜侍,进而亲吻他,占有他,而大部分时候,会先给他一杯红酒,在柔软下来的气氛里,一边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一边使两具交叠的身体陷入床褥之中,使一切从亲吻和爱抚开始。

不止一次,御剑怜侍甚至发现成步堂龙一并没有揭开相机的镜头盖,他不相信成步堂龙一会是一个粗心到这种程度的人,这似乎传达出某种态度,或者,其实是在试探他。下一周来临时,御剑怜侍还是像往常一样赴了约。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微妙的肉体关系,而不再是一种为了伤害而做的事。成步堂龙一发送给他的消息已经不再仅限于“早安”与“晚安”,偶然在法庭相遇时,会像一块海盐味道的橡皮糖一样,以各种姿势粘上他的身,在人前尚且会贴住他的肩膀,暗中抚摸他的腰身,在人后更是大胆地从背后拥抱住他,细细地嗅他颈间颊侧的气息。

每到这时,他都会皱着眉暗暗想将这块黏人的大型橡皮糖从身上撕下,却往往被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肉体关系牵绊住思绪,想到这个男人昨夜滚烫的怀抱,御剑怜侍会突然扭过头,只留给成步堂龙一一对发红的耳尖。

在夜晚,逼迫与控制仍然是他们的主题,但其中的意味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某一次,当他们都沉浸在浪潮之中,将要到达顶峰时,成步堂龙一忽然握着他的腰,逼迫他跨坐在他身上。御剑怜侍双腿发软,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使自己被深深地钉在成步堂龙一身上。痛苦交杂着灭顶的快感,使他快要失控,成步堂龙一却握住他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用一种让他极其陌生的方式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怀里,不许他攀上最终的顶峰。

“说、说你爱我。”成步堂龙一的声音哑得厉害,从那微微的颤抖之中,透出难以掩饰的狂热。

“不……不!”

御剑怜侍吓了一跳,那一瞬间,已经快要在快感中迷失的他,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某个敏感的秘密,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喘息着,挣扎着,想要挣脱成步堂龙一双手的桎梏,可慌乱之下却只让自己陷得更深。

“说你爱我。”成步堂龙一再次低声命令,他咬住御剑怜侍的耳垂,用犬科动物一般尖锐的犬齿研磨着御剑怜侍柔软的耳朵。

耳侧传来的疼痛与不能抵达高潮的空虚组成了致命的陷阱,御剑怜侍的精神已被逼到极限,他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唇瓣渗出丝丝鲜血,身体与灵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他终于忍受不住,张开嘴巴,无声地吐出一个简短的句子。

我爱你。

好痛苦,好耻辱,好恐惧。

但我爱你。

那一刻,一行滚烫的泪水自御剑怜侍面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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