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安定剂(下)

小博美

    

    03

 

    成步堂龙一今年35岁。在他不算长也不算短、堪堪能在茫茫人海中定格自己形象的人生中,只有一点对自我的认识他从未动摇过——他是个很讨厌欺瞒的人。

    他喜欢真相,这是一条毋庸置疑的理由;他曾被欺瞒伤害过,这理由更可信;但最主要的是,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这样一个诚恳的男人一旦背负上谎言的重量,将会承受怎样的压力。

    因此至今为止,他从未为之感到懊悔的欺瞒的经历只有一次。

    那一次,他欺瞒了他最爱的人。

 

    正是那一天,成步堂龙一忽然意识到,他以隐瞒的方式,说了一个谎。

    他汗湿的后背抵在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墙面上,脊椎都因刺骨的寒凉而麻木,但他的身体像火一样烫,体内的每一滴水都沸腾了,刺骨与灼人同时煎熬着他,体内的火就要将他烤干了,包裹着他的冰却还没有放过他。

    是的,他剧烈地发情了,作为一个alpha。

    他是个被天降的好事砸中的幸运儿:十分钟前,他意外地发现了爱慕已久的挚友竟是异性,并以帮助挚友平稳度过发情期为由成功地标记了他。

    十分钟后,他却独自在这冰冷的隔间内解决着自己发情的问题。

    他眼眶赤红,空洞的眼里充斥着血丝,欲火烧得他双眼干涩,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双眼中却好像映照着一簇红色的火焰。那火焰摇曳着,点燃了他的眼,也点燃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红色的火焰,那是一个红色的身影!

    “……哈啊……御剑……”

    成步堂龙一低喘着,他不会忘记那身影的名字的,那个纠缠了他大半的人生的名字,那个点燃他整个生命的名字。他闭上眼,好像还能看到御剑怜侍刚刚的样子,在晴潮里浮动的染红的面孔,含着雾气要滴下水来的双眼,颤抖的滚烫的身体,还有那任君采撷的白皙的脖颈——不,这些都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御剑怜侍,可这又正是御剑怜侍啊,他暗中爱慕的那个御剑怜侍!

    要他如何不动情。

    成步堂龙一的喘息更加剧烈了,愧疚和羞耻让他不得不把双眼紧闭。颤抖的双手解开皮带和西裤,他不忍看自己已经硬得一塌糊涂的欲望。他不能就这样出去了,他必须在这里解决。

    他的手太冰了,手心都是湿黏的汗水,握住自己的那一刻,他这个人都痛苦地微躬起来。

    对不起,御剑,对不起。

    他的脑海里回响着这一句话,又时时淹没在御剑怜侍犹在耳畔的喘息和哽咽中。空气中还飘散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柑橘香,没了主人的存在,那如同树顶一颗饱满果实的香气更成了镜花水月。然而,这美梦一般的香却更使成步堂龙一欲罢不能——那是一场梦啊,是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是一朵他终身追求却从不为他开放的玫瑰,而他现在所做的事,正是在亵渎它!

    他腿间的欲望更加热胀难耐了。颤抖的手用力将其攥紧,似乎在用痛楚对抗那种难耐,但他惩罚自己的行为失败了,他对御剑怜侍的渴望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爱着御剑怜侍,又有几分是因为御剑怜侍是一个在他怀里发情着的异性?

    成步堂龙一回答不出。他只能收紧五指,绝望而艰难地撸动起来。

    冰冷的汗水从额头渗出,他双眉紧锁,额发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堆积而难以排解的快感已经化作一种痛苦,使他不断发出压抑着的混乱低喘,其中夹杂着对挚友姓名的呼唤,同时带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和歉疚。

    好痛苦。

    他身体里的那片海在哭泣,化作模糊他双眼的热泪,他厌恶对着信任着他的挚友发情的自己。

    哪怕紧闭起双眼,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仍旧在他眼前反复放映。

    标记已经结束,空气中还弥漫着海洋与柑橘纠缠交合的气息。他沉浸在浪潮之中,就这样看着御剑怜侍推开他的胸膛,滚烫的温度从他胸口被撕下,冷空气涌入,使他几乎打了个寒战。他有些慌乱地想要将那温热的身体拉回他的怀抱,然而御剑怜侍却突然扭过脸去,只留下有着赤红耳尖的侧脸面对他。

    御剑怜侍已经先他一步从那浪潮里清醒过来,或者,挚友只是受到了发情期的影响,却从未因他动情。

    啊,当然,当然了,御剑怜侍需要他,只是需要他提供的帮助,他只是个不请自来的帮助者,有些自作多情的想法罢了。

    他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说点什么来挽回那美梦一般的温存,然而,刚刚开口吐露出一个音节,却被另一个声音截断了:

    “御……”

    “好险。”

    “……什么?”

    他愣住了。从挚友口中吐出的那句简短的话语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

    有些纷乱的刘海掩着御剑怜侍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不易察觉地轻轻吐了口气,似乎是终于从令他难堪的某些东西里挣脱了出来。他慢慢地理着自己已经被成步堂龙一扯得混乱不堪的领巾。

    “成步堂,你还是那么冒失,就这么闯进发情中的异性高浓度的信息素里,还冒险实施标记……你知不知道,自己也很容易被诱导发情、失去控制的。”

    成步堂龙一更加的茫然,那片海潮还在他的大脑里涌动,他的双耳翁鸣,头脑空白,从未感觉挚友的话是如此难以理解。他吞了吞口水,有些难堪地迅速瞥了眼腿间高涨的欲望,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占有面前之人的画面告知着他,自己有多么为挚友而动情,也让他明白,自己是使出了多少的忍耐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越界的举动。

    然而,御剑怜侍似乎在断言,他并没有被诱导发情,也并没有濒临失控。

    见成步堂龙一似乎仍在茫然中,没有接续他的言论的打算,御剑怜侍表现得有些不安。成步堂龙一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他往往善于接住不善闲谈的挚友抛出的话题,使它们能够很好地延续下去,然而这一次,他异乎寻常地沉默了。

    御剑怜侍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而且……我也在发情中,自控能力没有你想的那么强,若是对你的信息素产生了没必要的感觉……也会十分危险。”

    “好在……好在……”

    御剑怜侍逐渐变得声如蚊蚋,他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本就伤痕累累的嘴唇再次渗出一丝血线。他自暴自弃地停下了,视线透过散乱的刘海投向了成步堂龙一,那目光似乎在恳求他的挚友,停止那令人不安的沉默。

     成步堂龙一如梦初醒,他的表情忽然从刚刚的茫然难以置信变成了庆幸和恍然,他抓了抓蓬乱的后发,露出招牌的颇有些憨厚的笑容:

    “好在我们都没受彼此的影响,御剑也成功地被我的信息素安抚了,事情就这么解决,真是太好了——我也是看到御剑你遇到麻烦,有些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过去,没吓到你吧?”

    成步堂龙一看着御剑怜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在他和煦的笑脸下,那颗被挚友牵动着的心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使他喘不上气。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种窒息一般的痛苦,来自那个以隐瞒的方式成就的谎言。

    是的,他隐瞒了自己对对方难以抑制的动情与渴望,刻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正如御剑怜侍所希望的那样。

    御剑怜侍似乎也终于从不安之中喘过气来,却仍不愿面对成步堂龙一的眼睛,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手臂,刚刚抚平的西装再次泛起褶皱。

    “只是……有些奇怪,寻常alpha和omega,早就因为彼此而失控了……”

    成步堂龙一心中苦涩。他确实几度都踏入失控的边缘。但他也配合地表现出些许的羞赧和不解:

    “可能因为我们是朋友,没有那种心思,所以没怎么受彼此影响……”

    御剑怜侍的嘴角似乎动了动,握着手臂的手掌收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我怀疑。”他打断了成步堂龙一假设。

    “我怀疑,我们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不匹配关系。”

    御剑怜侍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给他们双方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动摇的机会,接着立刻解释道:

    “每一对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匹配程度是有高有低的,那么理论上来讲,就也会有匹配程度是0%的。一对完全不匹配的a和o,就像一对不匹配的锁匙,错误的钥匙插进了错误的锁孔,既拧不动又拔不出,也没有机会让其他钥匙尝试,反而彻底固定下来了。这就是为什么你的信息素使我的发情安定下来,没有引发更剧烈的发情。”

    成步堂龙一怔怔地看着御剑怜侍,似乎忘记了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一把错误的钥匙插进了错误的锁孔,御剑是这样想他们的关系的吗?

    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他是那样强烈地为了御剑怜侍而动情啊!

    如果真如他的挚友所说,对方没有因为自己的信息素产生一点多余的感受,那么难道,自己的动情100%都来自他对御剑怜侍的爱吗?

    “原……原来如此……”

    谎言的重量再次使他感到难以启齿,这句回应就像从肺里挤出的一丝飘忽的空气,他的灵魂像是与肉体剥离了,无助的灵魂眼睁睁看着那无计可施的肉体对这荒谬的论断点了头。

    “这种不匹配的概率可能是里万分之一,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我们之间的‘注定’啊。”

    御剑怜侍慢慢将头转了过来,“注定”这个词似乎给了他某种信心,他的咬字前所未有地坚定。成步堂龙一望着他的眼睛,多想问一句,“这种注定,你是认真的吗”,可脱口而出的却是——

    “太幸运了。”

    御剑怜侍似乎并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微微皱起了眉。

    “几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也太幸运了!这岂不是说,我可以一直放心地在这件事上帮助御剑了?!”

    他的双眼闪烁起来,面颊上还未褪去的绯红都变得生动。那一刻,他的灵魂回到肉体里,他找回了迷失在谎言中的真诚。

    因为他此时此刻的欣喜是如假包换的。

    不管他是否会对因为御剑怜侍而动情,不管御剑怜侍的锁匙言论是真是假,他都无比期盼着挚友能够在发情期失控时,依赖他,或者依赖他的信息素。

    “成步堂……你……”

    或许是他真挚的目光太灼人,御剑怜侍明显愣住了,慢慢地,他脸上渗出了更多的红晕,双眉紧锁地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他妥协道:“事实上……我在抑制剂能起作用时,并不需要谁的帮助,只是最近……失效的频率好像变得频繁了……”

    “御剑……!”

    成步堂龙一突然握住了御剑怜侍的手腕,他的话语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

    “放心地依赖我吧。既然有着这样便利的先天条件,我‘注定’便是要在这件事上帮助你的。”

    他无比认真地说。

 

    可是御剑怜侍那样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对他就像一把错误的钥匙,永远打不开他的锁。

    而他在处理挚友遗留的欲火。

    成步堂龙一突然笑了一下,苦涩顺着嘴角僵硬的弧度流淌着。他的手在剧烈颤抖,咬紧牙关隐忍着灼烫急促的喘息。

    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了这句话。

    无论如何,他要将这个谎言延续下去,他要成为御剑怜侍能够依靠的人,哪怕仅仅是临时标记,他也要做御剑怜侍的alpha,直到挚友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为止。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难以抑制地滚出几声痛苦却快慰的低吟,手上的动作越发迅速,带得他浑身都微微地颤抖。不断积累的快感,难以满足的欲望,心中求而不得的痛苦,都是他胸中那团火焰的燃料,将他推向翻涌而起的浪头。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心上人的样子,祈求般含泪的双眼,缠绕着情欲的紧蹙的双眉,用滚烫的手掌握住他的手,叫他的名字,叫他成步堂。

    成步堂龙一的眼前顿时一白。思维的串珠在这一刻断裂,快感抵达了顶峰,他仰起头,发出一声重重的喟叹。然后,长久地望着满是湿黏液体的掌心,心中翻腾着苦涩的海。

    慢慢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突然抓住了他,他缓缓蹲下身,用手臂捂住了湿热的双眼。

 

    那时的成步堂龙一并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建立在谎言上的荒谬的关系,竟然维系了十年之久。

    十年之中,在御剑怜侍每一个由于滥用抑制剂而失控的发情期里,成步堂龙一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所被允许的限度内,用他的方式给予帮助。而在帮助的背后,他隐忍着汹涌的晴潮,在每一个晦暗的深夜,在让那片海倾泻在自己的掌心。

    他那么深爱着他的挚友,以至于他们之间那道晦涩的界限,就是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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