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养父的秘密

小博美

“御剑怜侍神秘的养父有着一个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他叫他“御剑”时,他其实在叫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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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御剑怜侍笔直地站在成步堂法律事务所的客厅里,单手叉腰,短促地叹了一声。

    “成步堂。”

    他不抱希望地第三次喊出这个名字。如他所料地,那个男人仍然毫无形象地仰倒在沙发上,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御剑怜侍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转而去寻找电视和空调的遥控器。

    他的养父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绝大多数时候,却还如同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年,不但时常做出令人无奈的傻气举动,而且,就连那张干净的面孔与明亮的双眼也……

    御剑怜侍关闭了正在播放无聊节目的旧电视,调高了空调的温度,从屋里找来一条毛茸茸的毯子,又回到那个熟睡的男人跟前。

    他望着那张与十四年前几乎毫无变化的脸,睡梦中舒展的眉宇赋予这个男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御剑怜侍举着毛毯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因为那对深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怜侍……?你回来了啊。”

    成步堂龙一朝他慵懒地一笑,像一座刚从梦海中浮现的小岛,还笼罩着甜蜜的茫然。

    “所长先生,下班时间到了。”

    御剑怜侍尽量以不动声色的语气回复着。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的是,素来敏锐的律师先生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没有余裕发觉他话音里的动摇,只是有些迷糊地朝他眨眨眼,轻声道:

    “都听你的。”

    

    御剑怜侍有一个秘密。

    他爱上了他的养父,成步堂龙一。

 

    02

 

    对于御剑怜侍来说,成步堂龙一其人,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迷。

 

    十岁那年,御剑怜侍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场电梯中的谋杀带走了他深深依恋着的亲生父亲,却也带来了这位让他意乱神迷的“养父”。在那个所有刑警与检察官都束手无策的时刻,这个背景神秘的律师就如同从天而降一般,以最严密的举证与最流畅的推理揭示了最终真相,干脆利落得犹如案件发生时他就在现场一般。

    这个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御剑怜侍的生活里,像一双有力的大手撕开密封的金属门,将他拉出不断上演着他童年噩梦的黑暗电梯。

    可这个男人却留给御剑怜侍那么多的谜团。

    不管是他的凭空出现、他令人惊叹的扰乱法庭的辩护才能、他声名显赫却依然门可罗雀的事务所、他温和得如同某种动物般的笑容,还是那双如千万片海洋交织在一起的幽深的蓝眼睛,对于御剑怜侍来说,都是解不开的迷思。

 

    然而,他神秘的养父,还有着一个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怎么了怜侍?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御剑怜侍放下了叉子,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面前那一盘散发着熟悉香气的咖喱面上。

    有时他不得不觉得,一个只会制作两三种食物的单身男性,竟然能将他顺利地抚养到这么大,这也算是养父身上众多谜团之一吧。然而,成步堂龙一对此似乎反以为荣。每当御剑怜侍嘲笑他简陋的食谱时,都会得到养父自信满满的异议。成步堂甚至还觉得,将两三道简单的料理做到极致,这样的做法很符合他的性格——就如同他除了辩护几乎一无所长的人生一般。

    当然了,御剑怜侍明白,绝大部分时候,他仅仅是怕麻烦。

    “怜侍?”

    御剑怜侍回过神来,意识到养父关切的脸已经快凑到他鼻子下面,他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慌忙将视线与那道澄净得刺人的目光错开。

    “没什么,在想案子的事。”

    有些生硬地搪塞了一句,他想,他最近越来越没法在养父面前表现得从容了。

    “哦,有什么棘手的案子?”

    成步堂龙一也放下叉子,喝了口手边杯中几乎凉透的红茶,安静下来等着御剑怜侍回复。

    “唔,是……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关注过一位女士,那个曾经供职于星影事务所的千寻律师,她……”

    “今天几号了?”

    成步堂龙一生硬地打断了御剑怜侍的话,他立刻要起身,似乎真的为了去寻找一本并不存在的日历。

    “她死了,被人杀害在自己的事务所里,唯一的嫌疑人是她的亲妹妹,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御剑怜侍立刻接续了之前的话,并且不给成步堂龙一再次打断的机会,直接把情况全部讲明了。

    养父起身的动势被他截断。他看到养父保持着将起未起的姿态僵直了两秒,然后慢慢坐回椅子上。他们的谈话出现了一个相对漫长的空白,御剑怜侍紧紧盯着他的养父,想看那张谜一样的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很快的,成步堂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防御性的茫然,如同一层浓重的雾气——隔着这层雾气去窥探他的神情,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又过了几秒,在这层包裹着他全身的雾气散去前,成步堂龙一轻轻点了点头,平静地开口道:

    “那孩子还好吧?”

    “什么?”

    御剑怜侍没能立刻明白养父的意思。

    “那孩子——你想叫她嫌疑人也可以。她,挺坚强的吧。”

    御剑怜侍眉间的皱痕更深了,他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一根通往他养父秘密的丝。

    “你认为她是无罪的?”

    “我说的话可以当证词吗?”成步堂龙一若无其事地笑了:“你还是去查吧!别忘了我说的,有罪不是真正的胜利,真相才是。”

    御剑怜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当然会去查的,连盲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件案子事关他养父的过往。

    就在他心绪微动时,成步堂龙一又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俯视着桌面上那杯凉透的红茶——那上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彩色的油脂。

    “我真的很久没见过她们了……御剑。”

    御剑怜侍睁大了眼,他感到灵魂如坠冰窟。

 

    他神秘的养父,有着一个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他叫他“御剑”时,他其实在叫另一个人。

 

    03

 

    御剑怜侍,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成为检察官五年,斩破的罪恶与斩获的荣誉及身,他是那样一个受人尊敬的男人,并且同时又是那样的庄严和笔挺,每当他步入肃穆的检查属大厅,在明亮的镜子前严肃地捋平领巾上的每一条褶皱,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路过的人敢于用轻浮的目光打量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认为,这个年轻的执法者将会有不可估量的远大前程。

    但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这样一个成功的男人,在回首他顺风顺水的后半段人生时,总像是从一个深沉却无形的噩梦中浮出水面,无法抚平内心的悸动和恐惧。从那一天起——从那个男人矮下身子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并对他说“从今往后,就由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人生中的一切,就都笼罩在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阴影中。

    他是一个那样优秀的检察官,以至于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为成为检察官而生的,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曾经无比坚信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律师,追寻着他敬爱的父亲与养父的脚步,可是他却在少年时被突兀地要求成为一名检察官——为什么?在被这样要求之前,他的人生中甚至不存在这样一个选项。

    “嘛……要说的话,因为检察官和律师是法庭上最好的伙伴,追求真相的路上最完美的搭档啊!”

    成步堂龙一不假思索地答道。搭档这个字眼像是在他的胸腔中酝酿了很久很久,一经吐出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的话语是那样的坚定,仿佛御剑怜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检察官,这件事本就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听上去……好像你想让我成为检察官,为的是让我在法庭上给你放水。”

    少年御剑煞有介事地抱起手臂,故作冷酷地仰起脸,手指在臂弯上弹动。他从没想过拒绝养父的任何一个提议,事实上,他几乎立刻就已经被说服了。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

    年轻的养父爽朗地笑起来,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可那一天,却成了御剑怜侍所有噩梦的开端。

    养父毫无疑问是爱自己的,这一点御剑怜侍从没有哪怕一刻怀疑过。当然,那是一种对孩子的怜爱,但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养父抱有的逾矩的情感前,这些包裹着他的爱意已经让他感到十分满足了。

    从将他带进自己家中的那一天起,养父就总是在围着他做这做那——细心地为他熨平每一件小衬衫,笨拙地帮他系好皮鞋的带子,为他准备带到学校的午餐,把布丁和切好的水果装进印着大将军的餐盒,陪他看或许幼稚的特摄片,温柔地吻去他或恐惧或羞涩的泪水,拥抱他,亲吻他的发顶,与他一同入睡,在他的耳边叫他怜侍,一遍遍地,乐此不疲。

    哪怕是近些年来,养父已经不能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待他,却仍表现得像是一个体贴的挚友,体察他的一切细微的波动,用那双十年如一日的手,轻轻抚平他内心的每一道皱痕。

    那样无微不至的情感,就如同前世积攒了太多太多无处发泄的爱意,而将他当做了一个甜蜜的出口。

    这样的想法,不禁让御剑感到一阵凉意。无数他不曾注意过的细节都从记忆最深处涌出,共同组成笼罩着他半生的阴霾:

    一向偏爱蓝色的养父,为什么乐此不疲地给他挑选红色的衣服和物品?

    那么怕麻烦的养父,为什么会教给自己那样考究繁复的饮茶方式?

    养父为什么从领养他的那天起,就不允许自己教他“父亲”,而是要他叫自己“成步堂”?

    还有……

    他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养父将他带到镜子前,拿出一条洁白柔软的领巾,握着他的小手,耐心地教导他怎样将这条丝绸织物漂亮地系在自己的领口。

    御剑怜侍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差,一条小小的领巾在他手里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无论如何也不听话。他反复尝试,气恼得面红耳赤,惹得养父忍俊不禁,却仍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教他,直到他能对着镜子打出一个完美的领花。

    现在想起,那样温馨的场面,却透露出丝丝缕缕的不自然——那样的领巾打法,御剑怜侍从未见在任何人身上见过,而养父,别说复杂的领巾,就连每天打领带的工作他都嫌麻烦,那样繁复的领巾系法,他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为什么要我系这个?”

    御剑怜侍记得,年少的自己这样询问养父。

    成步堂龙一半跪在他身边,满意地端详着镜中在自己调教之下完成的完美领巾,像是皮格马利翁在欣赏心爱的女神像,半晌之后才轻轻地回答道:

    “还是这个适合你,御剑。”

    这句话给了御剑怜侍心中所有疑问一个引而不发的答案:

成步堂龙一在有意地把另一个人的灵魂塞进自己的身体中。而他将那个灵魂,称之为“御剑”。

 

    “御剑”是谁?

    “怜侍”是谁?

    “御剑怜侍”究竟又是谁?

 

    04

 

    御剑怜侍从蒸腾着水汽的浴缸中迈出,伸手拂去镜子上的水雾。镜中映照出一个年轻英挺的男人的身影。

    刀削般深刻的轮廓,宽厚的肩背,紧实的腰腹,白皙的皮肤。这是“御剑怜侍”,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他不曾知道的人。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的额角微微跳动,闭了闭眼,他将电话接起。

    “……”

    “……绫里真宵说她不知道成步堂龙一这个人……你确定?照片给她看过了吗,也说没见过?”

    “……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后果吗……?”

    “我知道了,继续观察,不能放松警惕。还有,也别让她受什么苦,我有预感,这次的这个女孩……应该不是真凶。”

    挂断电话,御剑怜侍抹了把流到眼皮上的水珠,用力地捏了捏两侧额角。他感到左侧的耳垂上传来一阵麻痒感,并不那样强烈,却绵绵不绝地困扰着他,让他心绪难宁。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左耳的耳垂上戴着一枚小小的冰蓝色钻石耳钉,看起来锋利、闪耀且价值不菲。而耳钉之下,是已经红肿得几乎发亮的耳垂,和被半风干的脓血包裹的耳洞。

    又发炎了。

    这枚耳洞已经打了五年,却如同是他身上的一个顽疾,每当他感受到烦躁和压力,这个常常被他忽略的角落里就会传来麻痒和刺痛,四年来,反反复复,从没有真正愈合过。

    他闭上眼,慢慢抚摸着还传来阵阵痛感的耳垂。那个男人的手在上面留下的触碰之感,就如同滚烫黏腻的脓血,五年来,从未在他耳垂上真正风干。

    十九岁那年,他一路过关斩将通过考核,即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检察官——一颗如冉冉升起的新星般的年轻检察官。

    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在御剑怜侍本人意料之中的。接收到委任材料的那一天,最高兴的人是他的养父。

    那个三十三岁的传奇律师一改平时慵懒的作风,照着食谱上忙活了一大桌子菜,还开了两瓶价格不菲的香槟,这让御剑怜侍尴尬得直冒冷汗,心底里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他知道,他满足了养父对他的期待,养父将会回报给他更多的爱——准确地说,将原本属于某个人的爱,更多地分给他一点。

    那一晚,他们都喝了酒,两个人的脸红红的。成步堂龙一好像有些累了,他单手托腮,在昏黄的灯光里出神地望着新晋的检察官先生。

    “我还有个小礼物想送给你,不过这个礼物有些特别,你可以选择拒绝它。”

    御剑怜侍被养父看得晕晕乎乎的,他绷着一张脸,郑重其事地摇摇头,说:

    “我接受。”

    “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别这么快就答应嘛。”

    成步堂龙一笑起来。

    “都说我接受了,别卖关子了,成步堂。”

    御剑怜侍的脸更加红了。

    成步堂龙一点点头,他回房间翻找了一通,拿出来一个白色的卡片似的东西,他弹动了上面的某个机簧两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这是什么?”御剑怜侍像是好奇的猫咪。

    “穿孔器,打耳洞用的。”成步堂龙一解释道。

    御剑怜侍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神闪烁起来,在成步堂龙一看来,那是种不宣之于口的期待。

    “你想给我打耳洞?”

    “是的,我说过,你也可以拒绝。”

    御剑怜侍第二次摇头,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用力。

    他们站到了浴室的镜子前,养父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他,用圆珠笔在他耳垂上点了个小点,让他看位置是否合适。御剑怜侍哪里还能分辨这些呢?微醺的酒意纠缠着他的思绪,他只有用力地点着头。

    然后,成步堂龙一用带着笔茧的手指,疼惜地一点点抚摩过他左侧的耳廓,停留在他薄而柔软的耳垂上,他的左耳便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直到那声清脆的咔嗒声落地,他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锋利的刺痛,只有后知后觉的一点麻胀感,但很快也被一种陡然出现的新鲜感覆盖了。

    蓝色,竟然是蓝色,一抹冰川一般清澈冷酷的蓝,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颜色。

    那一刻,御剑怜侍感到自己的灵魂短暂地被这一点陌生的色彩攫住了,他双手撑住镜台,禁不住仔细打量起这只蓝色的钻石耳钉。他惊讶地发现,这枚折射着明亮光彩的蓝色钻石,竟隐隐赋予他一种崭新的气质——锋利的,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像刀尖上闪过的那一抹蓝光,令所有黑暗都闻风丧胆的光。

    正义之剑的剑锋上,那点最蓝的蓝。

    在这抹蓝光的映衬下,镜子里的御剑怜侍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有着冷峻眼神和滚烫灵魂的男人,一个堪称恶魔的断罪者,一个真正的天才魔鬼检事!

    御剑怜侍感觉到难以言喻的震撼,他被自己的样子吸引,很久才回过神来,却看到,养父也同样在用那种被深深吸引的饱含爱意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是那样的炽热却温存,就如同有着实质的爱抚,几乎隐隐勾起他灵魂深处的情玉,让他联想起某些无光的夜晚,在养父的怀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与兴奋……靠得太近了,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喘息起来。

    “为什么是……蓝色?成步堂……我是说,我以为……你更喜欢我穿红色。”

    养父那张因为饮酒而显得比平时更加慵懒迷人的面孔靠得更近了,他的手再次抚上御剑怜侍的左耳,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温柔,更加暧昧,也更加珍重。微微的酒气扑在御剑怜侍的脸上,御剑怜侍想,像在接吻。

    “因为如果没有这点蓝色,再多的红都没有意义。”

    成步堂龙一温声说。

    他无限温柔的眼神落在御剑怜侍的身上,却没有聚焦,那目光仿佛通过养子的身体,投入一段久远的过往之中,投到一位久违的故人身上。

    御剑怜侍凝固了。左耳处传来一阵后知后觉的刺痛。

 

    其实,御剑怜侍知道,并不是耳洞没有愈合,而是每次发炎,他都会自己扯掉刚有愈合趋势的脓痂,让伤口再次暴露在外。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这点蓝色从来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永远是被强行刺入他体内的“外来物”。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摘下这点养父强加给他的蓝。

    “想得到养父的爱,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变成那个他爱的人的模样,不能让他失望”,在他灵魂的深处始终有这样一个声音,每当他想要追溯自己本来的模样,这个声音就会跳出来质问他:

    你想要他爱你,还是想要做自己?

    御剑怜侍闭上眼,他痛苦地在左耳的耳垂上摸索着。

    这枚耳钉,就像枚嵌入他脊骨中的细细的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也像是从他人体内强行移植的一个器官,每分每秒都与他的免疫系统对抗着。

    御剑怜侍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从小被铁链拴在木桩上的小象,经过血肉模糊的挣扎,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无法与木桩和铁链抗衡的道理,当他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细小的木桩和铁链对他来说早已微不足道,但他仍然被绝望地锁着,不敢与其做哪怕一点抗争。因为他仍坚信,他的力量永远无法与木桩和铁链抗衡。

    被锁住的象,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另一个选择。

    御剑怜侍的摸着耳垂的手微微用力,拔掉了那枚蓝色的尖刺。

    他要与“怜侍”和解。他要让伤口愈合。

 

    05

 

    御剑怜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养父——或许是十六岁,或许是十七岁,或许是十八岁——究竟是在哪一年,已经不能记清了;或许是一个夜晚,或许是两个夜晚,或许是许多许多个夜晚——究竟是多少个灼人的夜晚,也已经不能记清了。少年把这些还未成熟就被摘下的酸涩的果实,一个个地放进同一个瓶中,酿成一瓶不足为外人道的春梦,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丝丝地回流入他的梦乡。

    在他从生理上将要成为一个男人、却又难以摆脱青春期高速生长所带来的瘦削与滞涩时,在那段青黄不接的岁月中,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对于养父来说,有着某种陌生却奇妙的吸引力。

    某一个或某几个夏天的夜里,他从迷离的梦境里苏醒,感到养父滚烫而干燥的嘴唇正在亲吻他的全身,那双眼好像燃着火焰的海水,一半那样地热烈,一半又是那样的沉静,如此疯狂却又如此深情。御剑怜侍感到浑身战栗起来,那时的他懵懂地意识到,那些吻不同于从前的任何一个,不同于养父给予过一个儿童的任何一个——这些吻是一个狂热的信徒在亲吻圣堂的地面,是最忠诚最热烈的情人之间分享的秘密。

    养父想要占有他。

    这种可能性让御剑怜侍感到一阵陌生的恐惧和兴奋,他浑身的皮肤都滚烫发红,四肢都细细地颤抖着,却循着本能用双腿夹紧养父的腰,似是沉默的推拒,却更像无声的挽留。

    他的眼中一定饱含了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是委屈或恐惧,是爱或泪水,或者……其实只是养父动情的倒影。

    但他只知道,是那样东西让养父迅速地恢复了平静,眼底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仍有余温的海水。养父安抚了他,又像往常那样亲吻他的发顶,对他说晚安,然后躺在他身边,拥抱着他入眠,只留下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今日,他其实也仍在怀疑,那些夜晚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其实只是他的一场春梦。因为第二天的早晨,他总能见到养父若无其事地为他打包便当,送他上学。对于那些夜晚,成步堂龙一没有过哪怕一句解释。

    可他却又相信着那些夜晚的存在,它们像是一条条连接着他与真正的养父的丝,肉眼无法观测,却又使得他们在举手投足之间,不断地隐秘地牵动着彼此。

    御剑怜侍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在瓶中那些相似的酸涩果实中,寻找到了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某一个晚上,当他在养父的亲吻和抚触中醒来,他没有选择立刻睁眼,而是强忍着羞怯与兴奋,继续装作睡着。如果放在平时,连他都不相信自己拙劣的小伎俩能够蒙骗过敏锐的养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是不同的——养父是那样的忘情,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发现御剑怜侍的异动,仍然热切地吻着他的鬓角,自言自语般絮絮着:

    御剑,你好年轻,那么漂亮……御剑,你也有那么年轻那么可爱的时候,命运让我见到了……御剑……

    少年御剑怜侍顿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恐惧与委屈,他突然地睁开眼,用力地第一次将养父推开,蜷缩到床的另一边,紧闭双眼,不想面对任何事。

    过了很久,他又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温暖——养父再次从身后拥抱了他,却仍然不解释任何事,直到沉沉睡去。

    从那以后,养父再也没有那样地触碰过他。也是从那以后,御剑怜侍知道了养父的秘密——当他叫他“御剑”时,他其实是在叫一个隐秘的旧情人。

 

    时至今日,他们还是会在同一张床上入眠。

    这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二十四岁事业有成的高大男人,还有理由与自己年轻的养父同床共枕,可他们就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搬离,甚至每到夜幕降临,养父仍然会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亲吻他的额头或眉心,然后他们分别躺在各自那一边的床上,沉默地进入梦乡。

    这样的父子关系是正常的吗?御剑怜侍这样问自己。

    答案甚至不需要向外界求取,只需要看一看他内心隐藏的秘密,一切都是那样明显。

    十四年中,他从未与养父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和女人发生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与养父秘密的关系已经成为他感情生活的全部。

    他忍耐着羞耻心的煎熬,迟迟不愿离开与养父同住了十四年的床榻,因为每当他们躺在一起,共享同一床被褥,他还幻想着养父会像几年前的夜晚那样,抚摸他,亲吻他,分开他的双腿,占有他的一切。一想到那些可能发生的画面,御剑怜侍仍然发自内心地感到羞赧和恐惧,与此相伴的,也是越发直白的期许与兴奋。

    而床榻另一边的成步堂龙一,他究竟在做着什么梦?御剑怜侍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但事实上,他清楚着一切,只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07

 

“怎么样?”

成步堂龙一走到穿衣镜前,他好整以暇地拉了拉两侧外套,张开手臂,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他万年不变的蓝西装下,穿着一件崭新的浅蓝色马甲。

御剑怜侍摸了摸光洁的下颌,将换了新装的养父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那条浅蓝色的马甲颜色活泼,剪裁却庄重,与养父经典的蓝西装相互呼应,衬得他宽肩窄腰,线条流畅,年轻而俊朗,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派头。

尽管这马甲是他选购的,他也不禁双颊微红地点了点头。

“最起码让你的形象看起来,和传闻中的传奇律师有那么一点接近了。”

养父看起来,比御剑怜侍所想象的还要开心,他爽朗地笑起来,去拍御剑怜侍的手臂。

“怜侍,你这句话该不会是夸我好看的意思吧!”

御剑怜侍将头别到一边,夸张地大声咳嗽两下,装作没有听见养父切中要害的调侃。成步堂龙一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为什么突然买衣服给我?难不成真是为了让我‘和传闻中像一点’?”

养父熟练地收敛了笑意,回头看向御剑怜侍,眼中是他非常熟悉的柔和的质询意味,那又让他很像一个善于沟通的父亲,至少,是一个细心温柔的家长。

“唔……”御剑怜侍稍微沉吟了一下,用这两秒积攒了一些坦白的勇气:

“这个……其实是今年的平安夜礼物。”

对他们来说,相比圣诞节,平安夜是更具特殊意义的,那既是一种缅怀,也是一种纪念。

“今年平安夜我不能陪你过了,我会去美国一趟,见一些……其实早就应该去见见的人。他们……他们平时都非常忙,只有圣诞节假期能挤出些时间。”

御剑怜侍小心地解释,并不时偷偷瞄着养父神情的变化——成步堂龙一竟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是配合着他的解释展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

“你在美国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嗯……对,是……父亲那边的老关系。我做了检察官之后与他们又重新有了联系。”

话未说完,御剑怜侍就感到心里一紧。他下意识地说了谎。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谎言是能瞒得过他神秘的养父的?

出乎他意料的,成步堂龙一仅仅打量了他两秒,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是我不好,早该让你去见见他们了。”

养父没有拆穿他。他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随即生出淡淡的感激。

他从外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条金色的挂链,底部坠着一块精致的小怀表。他轻轻扳过养父的肩膀,让他转向自己,温柔地为这个不懂得注意形象的男人整了整领带,将那怀表放进他外衣的口袋里,又将表链的另一端固定在他西装的扣眼里。

这根细细的精致的链条更为他的养父平添了几分精英气质。

    养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顺从地任他打理自己,然后和他并肩站在镜子前。

    养父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而他,刚满二十四——其实他们都清楚,三十八岁,这个年龄是那样的微妙,足以让他成为一个长辈,但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的父亲,还是太年轻了。

    太年轻,年轻到甚至不足以被称之为“中年”,年轻到身上的锋芒还在不断地改变着这个世界,年轻到眉目仍旧那样的疏朗,其中饱含了爱的星光和雨露,会让有意于此的人在其中沉沦。

    他们比肩而立,都是同样的笔挺英俊,都是同样的意气风发,他们之间年龄的鸿沟从未如此的窄而浅,岁月的痕迹已经几近透明,无论让谁去看他们,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相伴多年的挚友,或者,一对天造地设的伴侣。

    成步堂龙一其实早已不是御剑怜侍的养父了。这一天,或许从他告诉御剑不要叫自己父亲时,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们究竟可以被称为什么关系?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御剑怜侍望着镜中他们二人的影像,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了太久,成步堂龙一已经在用困惑和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他不能平静。他想,只要他一天不能摆脱养子的身份、与他爱慕的养父比肩而行,他就一天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他所做的一切让自己看起来独立的努力就都是白费的,他就还是那个被养父从噩梦的电梯中拯救的孩子!

    十四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涌现,折磨着他茫然无措的心,他无法不感受到愤怒和羞惭,却也无法控制几乎将他淹没的求而不得的爱。

    他从背后拥住了自己的养父,将额头抵在养父的肩窝,有些贪婪地独享着养父的气息。他的身体微微发烫,带着一阵阵细细的战栗。

    他无法向养父表达自己越界的爱意,却也不愿再将它隐瞒下去了。

    御剑怜侍爱上了自己的养父,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很久很久,久到御剑怜侍都以为,他终于要迎来养父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可就在这时,成步堂抬起手臂,轻轻握住了他覆在自己腰腹间的手,掌心干燥温暖的触感就与牵着幼年的他时别无二致。

    “怜侍,我突然发现,你好像没怎么戴耳钉了呢。”

    这句温柔的话语如一盆当头冷水,立刻让御剑怜侍清醒过来,甚至,立刻让他浑身冰冷。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那枚养父亲手为他打上的烙印愈合,可是,当养父向他抛出这个甚至没有任何一点质询意味的问题时,他仍然惊恐得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

    御剑怜侍需要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才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耳洞老是化脓,我只好把它摘了,让它愈合。”

    “原来如此。”

    养父的回应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意味,甚至带着一丝心疼。可御剑怜侍相信自己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瞬,养父的脸上流露出的克制的失望神色,就仿佛在说:

    没关系的。

    就算你永远成为不了“御剑”也没关系,你永远是我亲爱的“怜侍”,是我最喜爱的养子。

    

    御剑怜侍松开了拥抱着养父的手。

 

    08

    

    御剑怜侍笔直地站在成步堂法律事务所的客厅里,很久没发出任何声音。

    距离上次他将圣诞礼物交给养父,已经过去了两天。可以想象,对于御剑怜侍来说,那是多么心乱如麻的五天。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自己对养父的爱与养父对他的爱,这些从前就时不时浮出水面的困扰,现在都齐齐摆在他的面前,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随着他对养父的爱意的生长,越发无法忽视。

    御剑怜侍仿佛看见,自己已经站上了人生的岔路口,左右两端分别站着养父与自我,已经到了非要他做出选择不可的境地了。

    这五天里,他始终在找一切借口留在检查属,把自己的头埋进工作里,夜晚也住在办公室。绫里千寻被害的案件已经告破,很遗憾,被告被判无罪释放,检察官御剑怜侍的名下又多了一笔败绩,但他对此不以为然,毕竟从他走上检察官道路的第一天起,他的养父就告诫他,一名检察官真正的胜利,是让所有的真凶受到应得的惩罚。

    让他心焦的是,这件案子里没有半点养父的痕迹,无论是被害人、被告,还是真凶,都与养父没有任何关系。养父的过往,仍然迷雾重重。

    而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忙碌,起初御剑怜侍还用短信向养父解释原因,到后来,他的借口变得越发牵强,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告知。

    成步堂龙一则像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无论多么牵强的借口,他都用一种无限纵容的姿态接受了。

    养父的无所作为让御剑怜侍陷入一种更深的绝望中,他甚至感到,成步堂龙一沉默的态度是一种信号,一种将他推向通往本我道路的信号。

    经历了五天的彼此逃避后,御剑怜侍知道,他们必须要面临一次敞开心扉的面谈了。而之所以挑选在今晚,则是因为,第二天清晨,御剑怜侍就要乘坐航班飞往美国。这意味着,今晚将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解决问题,他们将面临一次——或许是相识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分别;而如果解决得不成功,他们还将拥有一段漫长的时间用来逃避。

    打定了主意,御剑怜侍今晚不再在办公室过多停留,久违地在正常的下班时间回到家中。令他意外的是,向来清闲的律师却直到天黑也没有回家,御剑怜侍本已打定主意的心,在等待中再次变得焦虑,当时针指向八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驱车赶往养父的事务所。

    现在,他正站在没有开灯的事务所客厅,借着窗外街道上传来的灯光,望着侧躺在沙发上沉沉睡着的成步堂龙一。

    他长久不语,因为他发现,空调和电视都是关闭的,养父在睡前特地关闭了它们,这证明,他并非像平常那样,是不慎在事务所睡着的,甚至茶几上还摆着他今天的晚餐——这些细节都告诉御剑怜侍,存在着一种可能:在他找尽借口不回家的这五天里,他的养父也没有独自待在家中的勇气,他正以同样的姿态,逃避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巢穴。

    成步堂龙一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没有御剑怜侍的家庭,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样的难以面对吧。

    千不该万不该,在那次最终的谈判来临前,御剑怜侍知道,自己心软了。

    他看着沙发上沉睡的养父,这个看起来似乎没心没肺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御剑怜侍不知道养父在梦什么,但那显然不是什么好梦,因为养父低垂的眉尾告诉他,养父正处于不安与失落中。深冬的天气里,这个男人什么都没盖,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如果不是他找过来,似乎还打算就这样睡上一夜。

    御剑怜侍早该知道的,成步堂龙一不需要是多么专业的谈判专家,在他面前,养父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让他丢盔弃甲。

    这毕竟是那个自己爱了十几年,也爱了自己十几年的男人啊。

    御剑怜侍满心绝望地闭了闭眼,缓慢而无声地矮身,长久地凝视着这个他或许将要永远割舍的男人。

    他已经五天没有回过家,这意味着,他已经五天没有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没有和他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没有和他在同一床被褥中入眠。这个男人温暖的双手,已经有五天没有抚摸过他头发和,他的额头也已经有五天没接受过来自这个男人的晚安吻了。

    他心中酸楚,一瞬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不舍,仿佛正在与前半生赖以生存的某种东西一点点剥离,像是第一次离开水的鱼。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那种空虚的感受驱使着,沿着沙发上剩余的狭窄空间躺下了,躺进了养父在梦中敞开的怀抱中。

    所爱之人的体温,所爱之人的鼻息,所爱之人的味道,那一瞬间再次将他包围,可耻的别无所求的之感蚕食着他几乎无法跳动的心脏。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感到心脏一空,就如同一脚踏空坠入悬崖前的一瞬,身体已经预知到粉身碎骨的命运。

    因为成步堂龙一的睫毛轻轻抖了抖,在那之下,泻出一道万千之海般深黯的蓝。他醒了。或许灵魂还流连于梦乡与现实之间,他懵懂地轻哼了一声,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意识到怀中与他紧紧相贴的那个人的存在,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满足而幸福的笑容,仿佛刚刚在梦中失去的一切,一睁眼还仍然紧紧抱在怀中。

    御剑怜侍几乎立刻就要弹坐起来,可下一秒才发现,在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之下,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得不听使唤。他心跳如鼓,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一直恐惧的和渴望的事,即将同时降临。

    果不其然,成步堂龙一伸出因为睡眠而比平时更加温热的手,覆在御剑怜侍的侧颊,拇指细细摩挲着他修剪整齐的鬓角,如同在擦拭珍爱有加的宝物,同时闭上眼,像是在享受这相互占有的甜蜜时刻。

    下一秒,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眼中放大了。成步堂龙一靠近,并亲吻了他。

    滚烫而柔软的嘴唇相互摩擦挤压,温存片刻,养父主动张开嘴,吮吸着他的唇瓣,轻轻舔舐他的上颚,吐息交融,给了他一个不含晴欲意味的短暂的缠绵之吻。

    御剑怜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的身体顿时如同发了一星期的高烧,变得滚烫而酸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此时此刻他会得到来自养父的一个吻——一个货真价实的,情人之间的吻!要知道,就算是那些他们暧昧不清的夜里,养父也从来没有亲吻过他的嘴唇。他心中仅剩的理智正在发出警告的信号的嗡鸣,而身体却已经彻底做不出任何响应,只能绝望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御剑……你来接我了啊……”

    成步堂龙一笑着唤了他一句,睡意未褪的嗓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我回到DL6号事件刚发生时,将那件事提前解决了……我还领养了你,是不是很有趣?虽然年轻的御剑也很可爱……但——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哦——我这种半吊子养出来的小孩,和在狩魔家的教育下成长的你,终究并不是相同的人……”

    “虽然我也很爱那孩子,但果然……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你啊……原来我爱着的并不是随便哪个‘御剑怜侍’,而是无论在哪个宇宙都独一无二的你呢。”

    在那包含着浓浓爱意的真挚的告白面前,御剑怜侍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喜交加,浑身颤抖得如同将要自焚,他双眼灼红,却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从喉咙中挤出一丝低吟。

    “成步堂……”

    寂静的两秒钟过后,成步堂龙一终于从他的美梦中惊醒了,他瞪大了惊愕的双眼,立即翻身坐起,颤抖的双手用力抓了抓脑后尖锐的头发,深奥的蓝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懊丧的泪水。

    “对不起……怜侍,对不起……天呐,我做了什么,我吻了你,天呐,对不起……我一定是疯了……”

    他边颠三倒四地道着歉,表现得真像是个莽撞的天真的戏剧的男主角,他睁着懵懂的双眼,亲吻了那个全身心都期待着他的人,却磕磕绊绊地说着对不起,甚至还作势将要远离!

    御剑怜侍恨得几乎要将牙咬碎,他死死攥住养父的衣领,猛地将他拉向自己,鼓足所有勇气亲吻了上去。

    那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一次愤怒的宣泄,在御剑怜侍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教导他,如何向情人表达自己意志坚决的爱,他只是紧闭双眼,胡乱地啃咬和吮吸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要将自己的身心都献给面前的男人。

    令他欣慰的,成步堂龙一在度过了最初的愕然之后,慢慢开始给了他回应。

    这个男人用了十四年时间,压抑着本能仔细筛选着倾注给他的爱,在他们都站在悬崖边的这一刻,他终于被他孤注一掷的爱打动。他不想再思考那么多,如果天明之后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就在今晚,做一次奋不顾身的爱人吧。

当他们喘着气分开时,彼此的眼角都染上了晴欲的红,他们短暂地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彼此,正一点点解去理智的枷锁。

他们都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促膝长谈了,两个因为爱而变得愚不可及的男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成步堂。”

    御剑怜侍再次咬着嘴唇,唤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他艰难地侧过头,想掩饰自己因紧张和兴奋而胀红的脸。他从未那样渴望着委身于一个男人,那种发自灵魂的渴望紧紧攥住他的灵魂,让他就连视之如命的尊严都可以丢弃,他缓慢地褪去自己的外套,像一只含着珍珠的蚌,心甘情愿地敞开自己坚硬的壳,露出内在敏感湿润的软肉,和那颗令人垂涎的明珠。他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向对方展示他献出自己一切的决心。

    “成步堂……”

    他再次叫了养父的名字,尾音已几乎化作痛苦的呜咽。

    成步堂……脱掉我的衣裤,爱抚我的皮肤,拥抱我的身体,狠狠爱我,狠狠伤害我,狠狠占有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你舍弃尊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属于你。

    养父望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痛心与懊悔,他双眉紧锁,仍在与最后一丝理智做着斗争。可是,他终于无法忽视御剑怜侍近乎舍弃一切的哀求的目光。

    他闭了闭眼。

    “怜侍……对不起……”

    他在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着的原则,他疼爱着的养子,他们共同构筑了十四年的脆弱的亲情道歉。

    然后,他再次俯身亲吻了他的养子,这次是由浅入深的、带着引导意味的一个吻,边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身体,边慢慢除去层层衣物,只留下还未被欲望浸染过的洁白的衬衫

    成步堂龙一就如同那个十四年前教会那个羞涩的男孩系领巾的耐心养父,握着养子的手,一点点地教他爱抚自己爱人的身体,教他探索自己隐秘的欲望,教他敞开在甘美多汁的果肉保护下,酸涩的颤抖着的果核。

    御剑怜侍呜咽着,呼吸中都染上了无法抑制的羞涩与快乐。他好几次就要挣脱养父的手,用手臂挡住他爬满生理泪水和快感的狼狈的脸,但养父仍然温柔却残忍地握着他的手,叫他将一切不堪和低贱的欲望都暴露在他眼前,却还温存地亲吻他的眼角和鬓边,甚至亲吻他伤痕累累的左耳,将安抚的言语灌入他耳中。

    缠绵到深处,御剑怜侍只觉自己被无尽的快乐与近乎痛苦的快感淹没。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养父,竟像是个对他身体反应了如指掌的旧情人,哪怕是最简单的抚触,也能带给他最极致的快乐。他与养父身体相接处已经泥泞不堪,他感到表现得像是只不知廉耻的求欢的雌兽,身上的养父一下一下楔入自己的身体,他却随之摆动着身体,渴望着更加猛烈而残忍的对待。

    可是那个男人就如同十几年来无视他炽热的情感一般,无视着他低贱的渴求,给予他的仍是温柔却坚定地一次次撞击。伴随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他拥抱住抑制着羞耻和颤抖向他敞开一切的养子,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说着:

    “对不起……怜侍……对不起……”

    他亲吻着、拥抱着、一下一下地顶撞着自己的孩子,不断地制造着罪孽,不断地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御剑怜侍多想让这个多情的男人闭上他该死的嘴,可他做不到。他一张嘴,从中流泻出的表示令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羞耻的喘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紧牙关,泪水汩汩地涌出。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一同被推向快感的顶峰。一切都渐渐平息下来,就连混乱的交杂的喘息声都逐渐沉淀。

    御剑怜侍自身的理智回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怀中的人在颤抖,与之相伴的,是如赤子一般的呜咽。

    成步堂龙一在哭泣。

    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慌忙轻拍着养父的后背。可那个男人却哭得更加地伤心,他紧紧拥抱住小自己十四岁的养子,将脸埋进养子的胸膛,伴随着抽泣,不停地重复着什么。

    “对不起……御剑……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颤抖着,失去理智般地,不停地亲吻着养子胸前柔软的领巾。

    那是哪怕在他们身体紧密相连时,他也没有为养子除去的布料,也是十四年前他亲手为他戴上的索套,是以爱为名的属于他们父子的囚牢。

 

    09

 

    御剑怜侍提着行李箱,最后环视了一遍这间公寓。

    这是普通的一间公寓,两室两厅,散落着陈旧的桌椅摆设,散发着平静的日常气息。

    在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公寓里,生长着他们的“家”,沉没着他们一起走过的十四年,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入,御剑怜侍却并不感到迷茫,十四年,足以让他对这间房子里任何一处布置都了如指掌了。

    他在黑暗中独自站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养父醒来之前,他将手里的那张字条放在茶几之上,最后再读了一遍那上面寥寥的文字,一笔一划都如同是用心血刻画的。

    御剑怜侍已死,写出这样绝望文字的人,却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寻求新生的。

    这一次,他不愿意再做成步堂龙一的御剑了,他只带了最少的行李,里面没有装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东西,他星夜赶往美国,那里有一位与他只有邮件联系的女士在等他,那位他杀父仇人的独女对自己抱有傲慢的自信,似乎迫不及待与他见面、了结他们父辈之间的恩怨了。

    他真的要走了,走出和他成步堂龙一共同构筑的这个温暖的巢穴,走出这段令他意乱神迷的爱情的幻影。他要去找回自己本应成为的样子,去找到真正的“御剑怜侍”。

    他最终也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养父的睡颜,只是匆匆地掩上了房门。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还会再回到这里;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关门前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寂静的房间中,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在处处都洋溢着圣诞节氛围的街道上,他找到了狩魔冥与他约定的那间咖啡馆。与街道上的氛围不同,这家透着波希米亚风格的咖啡店兼餐馆,尽管装潢和菜品的品味都相当不错,店内却展现出无法掩饰的冷清。

    很显然,御剑怜侍非常不擅长与陌生人相处,尤其是那种只有“私人关系”的陌生人,更尤其是那种“自来熟”的陌生人。

    他尴尬地抱起手臂,展露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和防御的姿态。但面前这位傲慢的女士显然并不买他的账,她翘起一边长腿,手里还握着一条堪称武器的长鞭,以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斜睨着这可怜的不知所措的“陌生人”。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御剑怜侍对这个女人彻底无可奈何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一个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究竟为什么会一上来就对他兴师问罪的。而她竟然还一副御剑怜侍一定明白的理所应当的模样。

    这姓狩魔的女人是那样的高傲而坚毅,又是那样锋利且耀眼。她的双耳上戴着一对冰蓝色的耳坠,散发着让一切罪恶退避三舍的光芒。

    那是正义之剑的剑锋上,那点最蓝的蓝。

    御剑怜侍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开始认真地思考以狩魔冥作为他找回自己的第一站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可那个女人似乎比他更加愤怒,她把手里的长鞭扯得啪啪响,让店内不多的客人都侧目。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蠢货,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想装傻吧!”

    她高声质问着,将一张日文报纸啪的一声拍在御剑怜侍面前的桌上,一口未动的咖啡被震得洒出了半杯。  

    那张报纸的核心版面,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刊登着一则骇人听闻的社会新闻:

    良心的谴责还是荣誉的败北?!

    ——揭秘恶魔检事选择死亡背后的真相……

    标题下面,用夸张的语气记录了一位传奇检察官的职业生涯,从作为天才新人风光无限的出道,到百分百有罪律的夸张成绩,到被“违规执法”的舆论浪潮包围,再到遇到那个“宿命般的对手”而败北,最后被指控犯有杀人罪,却被曾经的对手拯救,颜面扫地……

    文字中穿插着几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冷酷而英俊的男子,时而是他站在检方席位上充满自信的笑容,时而是他与另一个年岁相仿的年轻律师激烈辩论的情景,最后又是他站在被告席上时绝望的面孔。

    这是“御剑怜侍”,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却是另外一个他不曾知道的人!

    御剑怜侍化作了一座石雕,他瞪大了双眼,逐字逐句地去阅读那些文字,桌子对面的狩魔冥愤怒地拍着桌面,不停对他喊叫着什么,可他双耳嗡鸣,一个字也没听到。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印刷模糊的照片上,照片中陌生又熟悉的御剑怜侍正在与一位年轻的律师亲切地握手,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小的注释:

    “久别重逢的友人,宿命般的对手”。

    那是如自己一般年轻的养父,是24岁的成步堂龙一!

    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自己被汹涌而来的陌生的回忆淹没了。

 

    他终于知道了养父的秘密。

 

 

    END.

 

    感谢阅读。

    很抱歉在七夕为大家带来这种狗血滥俗且强行世界线收束的无语故事……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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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御】养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