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御】安全故事

小博美

 ** summary1:**

  众所周知,直男去gay吧是很安全的。一直是直男,去了gay吧探案也不会怎么样。就算被摸三两下,也是被同性摸了,没关系,很安全。大不了拉上朋友来装情侣,没关系,既然是直男,和朋友装一下情侣也没关系,朋友嘛,很安全。可是…………如果发生了安全事故呢?

  summary2:

  御剑怜侍是一位特别脆弱的深柜,他要被自己暗恋的直男朋友吓晕了……

——————————————————

  01

  成步堂龙一是一位魁梧男子,他肩宽背阔,目光如炬,后面的描述虽然作者忘了,但大体上,都适合用在这位男子身上。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他外貌中的任何一个方面,如果说是“出众”,都有些太小题大做了。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认为的在他三十六年的人生之中,这个观念都从未动摇过。

  略有棱角的脸颊,线条平直的下颌,挺直略尖的鼻梁,稍显单薄的嘴唇,他的五官都是相对柔和的类型,一眼望去能够给人舒适的观感,却也留不下什么太深的印象。唯独那双眼,深邃如海,其中暗流涌动,蕴含着捉摸不透却又令人敬畏的力量,如海洋一般温柔地包容着一切,同时也如海洋般,冷峻而不容拒绝。如果有人能够窥见这双眼中的那片海,很难不被其深深地吸引,从而过目不忘,只不过这双眼的主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他的心目中,眼睛就是眼睛,他的双眼只不过在普通人之中大一些明亮一些,说是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却是不信的。

  然而此刻,他单手撑在镜子前面,几乎要将眼睛贴在镜子上,用难以置信和心有余悸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思考的却不是那个有关眼睛特殊的问题。

  他双眉紧锁,表情扭曲,嘴角咧出一个哭笑不得的弧度,看着镜子里衣衫不整的自己——领带散开了,白衬衫也被解开了几颗扣子,西装外头更是不知身在何处,额前黑发披散,被冷汗和热汗凌乱地黏在前额,领口颈上的那几团可疑的红印又是什么?!

  仍未从巨大的震惊与恐惧之中挣脱的成步堂龙一,忍不住在心中对着镜子里熟悉的人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难道,自己从前对于“长相普通”的定义是错误的?可是在自己前半生的近四十年中,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他对这种认知产生过动摇,没人当面夸赞过他的外貌,更不会有人因他的外表而试图接近他……

  成步堂龙一再次有些凝重地望向镜中的自己,困惑与难以置信从未如此充塞他的内心,以至于,他看着镜子中衣衫不整的狼狈男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只有一点并不会出错。镜中的这个男人名为成步堂龙一,自他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无数次亲眼见证罪恶与牺牲,看着人性在他的面前展露出獠牙和利爪,又使命运的野兽最终臣服他手中的缰绳。如今他已经36岁,是会被称作为父亲、先生、老师的年纪了,岁月没有在他那轮廓柔和的面容上留下太多印记,却在他深奥的蓝眸之中留下了深深的折痕。如今的他,就算是温和的微笑,自那双眼中流露出的威严的压迫感,还是会令人难以抗拒地听从。

  至少,他看起来就是一位不容抗拒的“父亲”。

  成步堂龙一仍旧皱着眉头,他有些模糊地猜测,这种来自“父亲”身份的气质,可能是他所具有的特殊吸引力的答案。

  02

  成步堂龙一是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这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容易在异性身上感受到吸引力,而是——他不觉得自己是gay。就像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外表有什么过人之处一样,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取向有什么特殊的,一个人如果在取向方面顺其自然,那么不就是直男吗?

  这件事如果一定要拿出来说,又觉得有些古怪,仿佛他是在欲盖弥彰一般。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在他人生的三十六年之中,从没有思考过有关自身取向的问题,他对自我的认知,在取向的那一栏中,始终写着“默认”。现在,就在作者写下这行字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对自身的倾向做一个系统的观察,不过也因此,他顺理成章地自认为是直男,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是直男,那么同性对他来说就是普通的同性,既不会因被同性用爱慕的眼神看待,也不惧怕同性出于爱欲的触碰,毕竟对他来说那些只是同性,爱慕的眼神与普通的眼神于他而言没有区别,只要不威胁他的个人清白,出于爱欲的触碰也不过是触碰而已——说得再直白些,他本身是直男,没有多余的心思,也就不介意其他人怎样看他,颇有几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意味。他取向究竟如何姑且不去评价,这种思维倒也确实是十分“直男”的。

  正因如此,去一个以男同性恋为主要受众的酒吧——简称gay吧——这件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一个直男进入gay吧,就像一位盲人面对视觉的陷阱,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于是,这一天的上午,当委托人说出“这次的委托可能要去gay吧调查”这样的情报时,成步堂龙一没有丝毫犹豫,仍然接下了这起案件。至于究竟由事务所中的哪位成员伪装潜入调查,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花去他超过一秒钟的时间——毕竟首先要将两位小姐排除在外,至于王泥喜君,他还是略显青涩,在律师的岗位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代表在gay吧也能游刃有余地面对干扰。综上所述,唯一的人选便是他,所长成步堂龙一。

  对此,即将要面对深入gay吧的挑战者成步堂龙一自信满满,甚至可以说,丝毫不以为意。除了他是个直男这一点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在这三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的外貌而对他多加青眼,虽然这是他自以为的,不过总也八九不离十,因此他自信地得出了结论,自己是一个扔进人群就会消失的人,人没人会多看他一眼的普通长相!

  如此安全,简直万无一失,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他的情况下,完成这次的调查任务。

  那天入夜后,他穿着平常的蓝色西装从容地走进酒吧的大门,坐在吧台无人问津的角落,向着酒保索要了一杯他最为熟悉的葡萄冰酒,熟练地半倚靠在柜台上,开始了他最为擅长的情报获取。他谈吐从容,举止悠游,虽说是初次来到这里,却表现出了熟客的风范,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稳,与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质,丝毫不会令人觉察出他暗藏的目的。事情就这样顺利地进行着,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从和身边人的闲聊之中套取出重要情报,随后借故到酒吧二楼某个房间,调查他想知道的信息。他在波鲁哈吉的地下牌桌边坐了七年,鱼龙混杂的场合,怎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人比他更熟悉,更何况,这只是一家酒吧,不过受众有些特殊,背景就算再复杂,能够比得上那地下的波鲁哈吉吗?与他工作了七年的地方相比,这里简直再安全不过!

  成步堂顺理成章地这样想着。

  然而……事情好像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

  先是感受到越来越多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这些目光似乎并不同于他平常见到过的那些,无论是善意和恶意,曾经的那些目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一种湿粘的触感,好像一条浑身沾满湿滑液体的蛇,自他衣服下爬过,饶是淡定如他,也忍不住一阵寒战,一种不祥的酥麻顺着脊背直冲后脑,让他的衬衫领子下的后颈顿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

  成步堂仍努力故作淡定,实则偷偷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摸着两边酥麻的手臂,一边偷偷向周围看去,试图寻找向他投来目光的人。这一找不要紧,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找到了太多。无论坐在吧台附近的独身的,还是在卡座里与人交谈正欢的,甚至沙发上正左拥右抱的,他们之中竟都有将目光投向他的。其中,有衣着普通或者略有时尚的,也有精致优雅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的,这种感觉的人,成步堂龙一在工作和生活之中见过数不胜数,正如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取向一样,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揣测别人的取向,默认所有人没有特殊表现的人都和他一样,取向就是“默认”。

  这些人……竟然都是gay?!

  成步堂龙一不禁泛起一阵恶寒,不只是因为他身边熟悉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隐藏的男同,更是因为他发现一个问题——用那种湿湿黏黏的眼神偷看他的客人,最多的还是一种人,明明是男性,却身着暴露,化着女性化的妆容,顾盼中都有女性的风情,有些千娇百媚地倚靠在另一位男性客人身上,有些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甚至刻意对他暗送秋波。那毫不掩饰的露骨眼神,就仿佛隔着衣服将他全身舔了个遍。

  成步堂龙一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种人……他一直以为是只存在于电视和网络上的啊!

  今年三十六岁经验丰富的律师先生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从这一刻开始,他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场合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安全……

  03

  半小时后,原本充满自信的成步堂龙一,衣冠不整地逃进了盥洗室,回忆起刚才那半个小时,他仍然两股战战,浑身冷汗,在世界终于清静的那一刻,那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让他险些哭出来。

  在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露骨视线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有那种女性化的客人蓄意接近他,先是坐在他身边点上一杯酒,随后便借机向他身上靠来,扑鼻的甜腻香水味混杂着酒气,这里的客人似乎都喝了不少,在迷醉的灯光与音乐之中,都放开了自我的禁忌,打算追求一些光天化日之下难以品尝的刺激。

  可问题是,成步堂龙一没有放开禁忌啊!

  起初的几位倒还客气,大体也不过是像没骨头一样贴上来,叫他几句先生,说上几句令人尴尬的生硬调情,成步堂龙一强颜欢笑,虽然冷汗连连,倒还能勉强应付。然而伴随着他身边围着的女性化的客人越来越多,他们用来调情的话语也越来越大胆露骨,更有甚者开始直接伸手拉扯他的领带,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趁机溜进他敞开的领口中,成步堂龙一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思考一名三十六岁男性普通的胸膛到底有什么好摸,半秒之后思绪被脖颈和脸颊上传来的疑似亲吻的触感打断,他差点惨叫出声,臀部在惊吓之下已经脱离了座椅。

  在之后的二十分钟内,无论是亲吻还是抚摸都像沼泽一样将他困在其中——沼泽似乎并不准确,如果沼泽还能翻起夹杂着酒气和劣质香水味的波浪但也算合适——他推开一波便会再度涌来一波,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被什么志怪小说之中记载的存在缠身了,在拉扯之中,他原本整理齐整的发型已经散乱,领带与衬衫松散,外套不知所踪,而身上更是遗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唇印。起初还以先生为主的称呼,很快变成“宝贝”和“亲爱的”,其中夹杂着几声“daddy”——成步堂龙一纵横半生,被人叫过哥,被人叫过先生,最后也还是成为了“papa”,只是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daddy”在这里是什么含义,他的脸色已非“大红大紫”不能形容——这真是岂有此理!

  成步堂龙一最终还是逃了,是那种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虽然因此没能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但他却由衷地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再不逃掉,他怀疑自己连皮带骨都要被这些女性化的男客人生吞活剥了!

  不过没关系,好在他还是个直男!被同性看两眼,没关系的,被同性摸了两下,没关系的,被同性亲了两口,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是直男,这些行为都没什么,全部都是安全的!成步堂龙一一边慌不择路地逃向盥洗室,一边在心中,将他直男的“特别安全”守则默念了一百万遍。

  心有余悸地站在酒吧的盥洗室里,成步堂龙一似乎终于隐约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对于取向为男的人,尤其是其中喜欢扮演女性角色的那一类,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是什么,他还不能确定,但也不想再回到那酒吧内部重新确定一下了。

  成步堂律师从业十余年,在地下的波鲁哈吉被恼羞成怒的客人用拳头甚至匕首威胁,依旧镇定自若地微笑。今夜gay吧一行他不禁由衷生发出一种感慨——

  波鲁哈吉还是太安全了。

  04

  “你……你说什么?你说……要我帮忙做什么?!”

  检察局内,局长办公室中,待客沙发上,成步堂龙一在几秒之内目睹了他相处了半生的好友,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大写的惊疑不定在他的脸上冲撞着,好像要将他的五官都顶撞成狰狞失态的模样,深灰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条在陆地上载歌载舞的蝾螈,他不断质问的样子,似乎已经在怀疑自己是否工作过度出现了幻觉。

  不是幻觉。

  在十几秒前,成步堂龙一若无其事地向他的挚友请求了一个短暂的帮助——就在今晚,御剑,可以陪我去gay吧一次,扮演我的情人一小时吗,一小时就可以!

  就是这样一个问题,让御剑怜侍处变不惊的面孔凶相毕露,额角青筋直冒,头顶好像要冒出黑气了。

  好朋友看起来羞愤难当,又出离愤怒,成步堂龙一原本没把这个请求当一回事,他甚至觉得以他们两个的关系来说,只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任务——他又不需要御剑协助调查,只需要御剑在酒吧里和他坐在一起,替他挡掉那些从天而降的烂桃花,最多只是彼此搂一搂腰,喝两杯酒,给他留出调查的时间,仅此而已。这些事,以他和御剑的关系之亲密,还不是轻松自然就能够完成的吗?

  搂搂抱抱又怎样?他和御剑都是直男,这还不是特别安全的事吗!

  可是,挚友难看到像是快要毁灭地球的脸色却让他迟疑了。

  难道御剑讨厌男同讨厌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脸色看起来,仿佛自己再斗胆将这请求再说一遍,他就会立刻撞碎办公室的玻璃,自十二楼一跃而下了。

  然而,就在成步堂龙一纠结着要不要将请求重复一遍的时候,时年三十六岁的检察局长心中正翻滚着惊涛骇浪,充塞着他的胸膛的只有反反复复一句话:

  苦苦暗恋十年的直男朋友竟要和我装情侣……

  真是要被直男吓晕了啊!

  05

  灯红酒绿的夜晚,充斥着迷醉氛围的之中,成步堂龙一身着低调却体面的西装,喷洒着淡淡的成熟撩人的古龙水,有意无意地自袖口中露出手腕上的商务手表,一颦一笑都显示着成功人士的韵味。他虽然不想看那个看了十几年的笨蛋一眼,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瞥,他虽然不想闻到那令人心痒的海洋香调的香水,自己的嗅觉却又在此时显得尤为灵敏,那家伙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存在感未免也太强了,一种酥麻的感受自他腰间传遍全身……

  有某位带着不轨目的前来接近的客人,问着那家伙今夜有什么安排,成步堂龙一就像早有准备的一样,温柔而强硬地将他搂得更紧了,一边微笑着用他戏剧演员一般富有磁性的声音熟练地说:

  “我的整个夜晚都被这位先生买下了。”

  说着,成步堂龙一将头扭向他,早就使他丢了魂魄的深情眼眸之中,仿佛闪烁着万千的星斗,每一颗都在偷偷地朝他眨眼睛,诉说着狡黠的爱意。

  “抱歉哦,”他还在对问话者说着,双眼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他像是误入了一场又荒诞又浪漫的戏剧,明明知道只是在表演,却还脸红心跳,入戏太深。

  那位识趣的询问者走后,成步堂龙一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样的温度和力气,与平时一般无二。

  “御剑,你看上去好像真的很紧张,脸都红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那可是能看穿所有谎言的成步堂龙一啊。

  “没关系啊御剑,你怕什么呢?”成步堂龙一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攥着他的手紧了紧,似乎在安慰他,可是他却禁不住变得烦躁起来了。

  “我是向你抛了个媚眼,但你别怕啊,我们都是直男,有什么怕的?很安全的!”

  “抛个媚眼怎么啦,我又不会亲你。”

  “亲一下怎么啦,又不会脱衣服。”

  “脱了衣服怎么啦,又不一定上床。”

  “上了床也不一定做那件事嘛!”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做了,那又怎么样,都是直男,做一下怎么啦,还能变成gay了不成?做完了还是朋友嘛!”

  “别怕,别怕嘛,特别安全的——”

  在成步堂龙一的一声声“宽慰”中,光阴似箭,再一睁眼,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身上满是狼狈的吻痕和齿痕,瞪着不能瞑目的眼,愤恨地拉紧了被子。而身旁的他的直男朋友成步堂龙一,不断自睡梦中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不……

  不!!

  御剑怜侍自噩梦一般的想象中惊醒了,他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身边的沙发上坐着他可怜兮兮的好朋友,他的朋友试图通过那双令人怜惜的犬科动物的眼睛,来提高向他请求的成功率,这一招放在平时是屡试不爽的,而今天,狗勾眼律师碰上硬钉子了!

  “你……你说什么?你说……要我帮忙做什么?!”

  御剑怜侍咬牙切齿难以置信地问。他还不知道,在刚才那段想象在脑海之中播放时,他的脸色呈现出怎样精彩的变化——这简直是检察局长后三十年人生所有噩梦的素材,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呃……”

  成步堂龙一看起来有些心虚,他正在寻找一个何时的说辞为自己辩解:“没事的御剑,我们都是直男,就算去了也很安全的,只是装一下情侣嘛。”

  “……”

  御剑怜侍沉默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滚。”

  他礼貌地说。

  “要帮忙去找矢张,我数三声从我办公室里滚出去,别等我亲自动手。”

  被从检察局长头顶滚滚冒出的黑气逼出办公室时,成步堂龙一还在想,难道御剑今天碰巧心情不好?

  06

  灯红酒绿的夜晚,充斥着迷醉氛围的之中,成步堂龙一身着低调却体面的西装,喷洒着淡淡的成熟撩人的古龙水,有意无意地自袖口中露出手腕上的商务手表,一颦一笑都显示着成功人士的韵味。他怀中搂着一个身影,温柔相顾,软言相慰,满眼都是那个人倒影,就仿佛那个怀中之人是他一生的珍宝,接下来,他们或许会以朋友之名亲吻,相拥,最后度过一个荒诞的夜晚。但是,他却是一个旁观者,那个怀中的人已经不再是他了。

  正与成步堂龙一神情对视的身影慢慢转过身,将正脸暴露给他,他见到了那个人的样子。

  竟然是——

  矢张……

  伴随着一声大喊,御剑怜侍自梦中惊醒了,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又化作深黑,他坐在床上咬牙切齿青筋直冒,好似一团即将爆炸的西伯利亚低压风暴!

  他终于找到比成步堂和他上床但还是做朋友更可怕的噩梦了,虽然这领悟来得好像有点迟。

  就这样无声地坐着炸毛了很久,御剑怜侍突然掏出了手机。

  07

  “喂?御剑?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对面先试探性地发出了询问。成步堂龙一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些许梦境的黏腻,显然是被这一通电话自甜睡之中揪了起来,可他却没有急恼,还如平常一般耐心。

  在等待了无数串忙音的时间,御剑怜侍也略微地冷静了下来,噩梦与起床气共同凝聚成的低气压散去了不少,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好友的睡眠,他不禁有些愧疚,不过事已至此,就算顺着惯性,他也不得不将那质问说出口:

  “你去了那个酒吧吗?”他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的成步堂龙一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或许他以为那间酒吧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或危险,才使得检察局长深夜来电,颇有几分惊讶地回答:

  “没有啊,御剑不是不陪我去嘛!”

  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只被主人赶出房间睡觉的狗。

  得到了这个答复,御剑怜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听着电话那边可怜巴巴的回应,他的心情好像都好转了一些。

  “不是让你去找矢张了嘛。”

  糟糕,好像一不小心对那家伙说了些有无理取闹嫌疑的话语,若是放在白日里,庄严肃穆的检察局长一定不会轻易对着任何人展露这样骄纵的一面,就算是暗恋十年的挚友也不行,然而此时,他刚从起床气中苏醒,脑海里还萦绕着暗恋对象搂着其他人的画面,那平素被他压抑很好的小脾气,不知为何就毛茸茸地冒出头来了。

  然而,成步堂龙一却好像并没有发现挚友情绪的异常,回复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更加委屈了。

  “怎么可能!?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电话那端传来某人令人怜悯的大叫,仿佛在刚才那一刻也受到了精神的污染:“要是对矢张那家伙都能下得去手,我还是人类吗?!”

  就是这样一句话,竟让刚刚还在闹着脾气的检察局长瞬间心花怒放,在他因为噩梦而毛糙杂乱的鬓发边,凭空飘出几朵象征着美好心情的小花,他不禁矜持地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

  看来,那个家伙也不是谁都可以嘛。

  而正巧,自己就是那家伙觉得“可以”的人之一,或者是,唯一!

  “哼,成步堂,你走运了,现在,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半小时后我到你家楼下接你。”

  他心情转晴,立刻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起来,成步堂则一头雾水。

  “啊?做什么去啊?”

  “当然是陪你去酒吧调查!”

  08

  半小时后,御剑怜侍看着成步堂龙一脸上显露出的惊喜的光芒的时候,心中的得意不由得又加了几分。他舒适地向后,悠然自得地靠住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轻轻拍了拍空着的副驾驶,尽显慵懒而高贵的气质。

  成步堂龙一虽然上车,眼睛却未从他的身上移开,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之中仿佛要冒出火星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只要是好朋友身上的,一处细节也不愿放过,全部收入囊中才满意。

  御剑怜侍褪去了平素那身威严而价格不菲的长西装,也未着简便的西装衬衫的常服,从内到外一整套都是成步堂没见过的装束。

  只见他内搭一件贴身的高领衫,面料极薄,在灯光之下显出其下绰约的身体线条,肩颈与锁骨如同斧凿,甚至能隐约窥见胸脯中央那一道深深的沟壑,更将胸膛的轮廓显得饱满浑圆。锁骨之上似乎佩戴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链条,如蛇一般蜿蜒在突兀的锁骨之上,虽在高领衫的布料之下,却也隐隐透出光点,尽显波光粼粼的风情。外套虽然仍是酒红色的西装,却与平时的气质大相径庭,他像是知道自己丰满的身体线条最是诱人,特地用紧绷的布料将自身的高大丰腴衬托出来,窄而尖的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枚款式烂漫的钻石领针,再不复平素的庄重不可侵犯——而且,竟似乎恰恰相反!

  今夜的御剑怜侍,看起来像是情场的熟手,岁月使他品尝过无数情人的唇舌,也教会他怎样使用自己的魅力,他成熟而丰腴,有着昂贵的外表,却同样有着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低廉和浪荡,谁都可以买走他的一夜,什么也不用付出,谁都可以践踏他的高贵,使他变成令人齿冷的荡妇。那枚看似禁欲的眼镜,似乎在向每一个人说,摘下我吧,那包裹他身体的布料,如同在无声地表达,请撕开我。

  轿车封闭的空间之中,浮动着冷淡却汁水丰厚的柑橘气息,成步堂龙一一时无语,他彻底呆住了,寂静之中,仿佛听到他聒噪的心跳声。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不应当扮演他自己,不应该扮演一个成熟的事业有成的三十六岁律师,他应该扮演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最好是艺术专业出身,刚刚走出校园,还没步入社会,满脑子了都是从剧本里看来的浪漫幻想,只为追寻一次心动的邂逅踏入这间酒吧,一眼就被这样一个神秘高贵慵懒却散发着隐隐廉价味道的男人吸引,不管他的年龄是否大了自己将近一倍,也不管一个阅历深厚的情场老手会不会真的倾心于他,就像当初不管不顾地选择艺术一样,不管不顾地选择坠入情网。

  可是有一点是生来注定,无法改变的,不管是二十岁的艺术生,三十四岁的牌手,还是三十六岁律师事务所所长,走进这间酒吧的一瞬间,见到独身坐在吧台上的这一抹红色的身影,都会发觉自己已经移不开视线,就如现在这般。

  “怎么了?这么惊讶?”

  御剑怜侍望着那双因自己而闪烁的多情的双眼,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法掩饰,他轻轻撩了撩柔软的深灰色刘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却似乎又别有一番风情。

  成步堂龙一这才好像回过神来,意识自昏暗酒吧的吧台回到车内的一瞬间,他的双颊也无声地晕红。

  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就好像这是过去十几年间时有发生的一样,他有些羞涩地抓了抓后脑乱蓬蓬的黑发,那青涩的笑容一如少年时:

  “吓我一跳,你还特地打扮了呢。”

  御剑怜侍眯起哪对锐利的深灰色眼眸,让他们看起来充入淡淡迷离的雾气,挑了挑眉:

  “怎么,不像你昨天在酒吧见到的那些人?”

  成步堂眨了眨眼,像是不舍得抛却友人在自己眸中的倒影一般,双眼仍紧盯着御剑怜侍,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御剑,你可比那些家伙好看多了!”

  是错觉吗?为什么突然看到成熟慵懒的御剑头顶突然冒出一朵开心的小花?

  “但是……御剑今天的气质又很特别,连我都能察觉出来,感觉很像’那边的人’呢。”

  “那边的人”,指的是取向为男性的人,还是关于在酒吧中等待艳遇的人?无论哪一种,这对于御剑怜侍的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不知不觉间,检察局长的头顶又冒出了几朵小花。

  至少,这代表成步堂龙一接收到了他发出的“信号”。说得再直白些,这代表,成步堂可能在这样的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吸引,至少,他发觉出了今晚的御剑怜侍的特别之处。

  十年前的御剑怜侍,还在费心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而今夜,他却要扮演一个扮演男同的直男,每思及此,御剑怜侍也不禁苦笑起来。但他又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种雀跃,一种轻飘飘的,这二十年中都没有感受到的兴奋,好像他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醒来了,活了过来,正在他体内窃窃私语着,等待着某件好事的来临。

  “律师,你要知道,真正的法律工作者,就算是伪装也是顶尖的。”

  然而一转头,他却发现成步堂龙一凑得很近,像是一只笨拙的土产犬科动物一般,偷偷地嗅他身上的香水味——是的,不是“闻”,那样的姿态,非要用“嗅”来描述不可。

  “好闻吗?”御剑努力故作冷酷地将这辆红色的跑车启动。

  “好好闻啊,御剑的品位可真好,比我昨天闻到的那些都好闻多了。”

  时年三十六的检察局长先生,再次无声地于头顶冒出了几团小花,活像一只翘尾巴的猫。

  09

  灯红酒绿的夜晚,充斥着迷醉氛围的之中,成步堂龙一身着低调却体面的西装,喷洒着淡淡的成熟撩人的古龙水,有意无意地自袖口中露出手腕上的商务手表,一颦一笑都显示着成功人士的韵味。一切都似乎和预想中的一样,没什么区别,他将手掌轻轻覆在挚友的侧腰之上,隔着单薄紧绷的布料,他能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温和的体温,那体温似乎要比自己低一些,却不知为什么,更有种缠绵柔软之感,就好像绕指的一段丝绸,光洁明丽,昂贵又狡猾,好像随时可以从他的手中溜走,却又乖巧地在他指尖缠绵。御剑怜侍自三十岁后,原本精瘦的腰腹上悄悄多出些软肉来,这个小小的细节用眼睛看是很难看得出来的,但对于成步堂龙一来说,却是个令人欢欣的消息,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好朋友腰腹上增加的柔软会让他觉得满足,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隔着布料摩挲着,感受着那扎实的手感,想着如果可以,一辈子都不想要放开了。

  他还能感受到老朋友的肩膀轻轻靠在他臂弯中的触感,沉甸甸的,好踏实,让人想要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搂得那样小心翼翼,好像怀中的人是一团奶泡,稍一用力便破灭了,又或者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哪怕明知不会碰碎,却还是忍不住用尽此生的温柔和小心去呵护。一只不属于你的猫,将柔软的毛发与温热的肚皮借给你,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敢于不用最轻柔的手加以抚摸的。

  还有那冷淡却充满诱人汁水感的柑橘的香气……酒吧内鱼龙混杂,烟味、酒味、香薰的味道、五花八门的香水味,混着人类皮肤厮磨的味道,不逊于波鲁哈吉地下的牌桌。成步堂龙一的鼻子很灵,在那七年里,他嗅到过无数人指尖的味道,指尖的味道是一个人阅历的味道,那是永远无法作伪的。他对所有他看不透的味道敬而远之,也没有因着某种味道产生那样丰富的联想。那柑橘的香气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明明淡淡的,却若即若离地缭绕在鼻端,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捧起他的脸颊,在他的颈窝里、耳鬓边,吐露着如兰的清气,那柑橘的汁水滴在他心尖上,初品的酸涩能够让除去他以外的所有人敬而远之,而他却迷上了那种苦涩,拥抱着那种苦涩,直到苦涩与冷淡溶解了,就像一颗逐渐成熟饱满到快要溢出的果实,在他手中褪去了自己光洁的外皮,袒露出任人采撷的甘甜如蜜的果肉。那果肉深处包裹着蜜液的质感,明明在被触碰时羞涩地颤抖着,却主动地热情地放浪地将最甜蜜的包裹奉送了。那甜蜜的汁液顺着手背上筋络的纹路淌下,滴在心头,滴答……好痒,成步堂龙一突然毫无挣扎地吞了吞口水,他惊醒了,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之中充斥的幻想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明明是最熟悉的挚友,明明是最熟悉的距离,他明明应该感觉到踏实和安心才对,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跳这样快,快得像是要过载。难道是那迷醉的音乐和烟幕引发了他身体本能的反应,又或者面前那杯仅仅喝了一口的金酒让他醉了?他还没有发现过自己是那样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人,也没有曾意识到自己的酒量那样差,太想要回头看一眼他今夜的伴侣,眨眼,再眨眼,不易察觉地深呼吸,一次回眸却需要积攒这样多的勇气,一瞥之下,却见到御剑怜侍低着头,指尖轻轻将略长的刘海向而后撩,却好像也在不经意间回避着他的目光。那发尾像是痒痒地骚动了他的心底,耳尖那么红,那才发觉,自己的脸颊也烫得吓人。

  糟了。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奇妙的化学反应,总是会在某一滴液体滴落的那一瞬,毫无征兆地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快到几乎失控的心跳告诉他,有什么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快要降临了,那种步步紧逼的预感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拉响着警铃,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脑海中说——

  危险!危险!这个夜晚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安全!

  成步堂龙一再次轻轻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缓解自己快要燃烧起来的心跳了。他也学着御剑怜侍的样子低下头,双眼紧盯着面前满满的酒杯,液面倒映着迷醉的灯光,还有那些在酒精与虚假的爱恋中沉溺的人们,他忽然觉得自己离今夜的纸醉金迷那样远,怀里踏实的触感为他在这个混乱的夜里搭建起一个安全屋,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这个他相伴十年的友人身上。

  那一个瞬间,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心念之中顿时荡开一圈圈涟漪。

  原来……如此?

  他心神激荡,就好像握住了一把奇妙的钥匙,拧动开锁的那一瞬间,二十几年充斥着他心中某个角落的迷雾突然雀跃地翻腾起来,向着梦境深处褪去,他看到了,看到了这二十年中,自己是怎样望着挚友的背影行走,牵着他的手穿越匆匆荆棘,也看到了自己望着对方之时,眼中充满的化不开的爱意!

  甜蜜与苦涩的滋味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喉头发苦,嘴角却忍不住笑意。

  不会吧……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任苦笑爬满整张面孔。

  原来自己真有可能是个迟钝到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御剑……”

  他轻声呼唤,嗓音有些干涩,更带着委屈和可怜,就仿佛在央求他的挚友给予他这个愚钝之刃一次温柔的拯救。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一句,突然好奇而已……”

  他重复着无意义的辩解,只是在给那句疑问与他背后蕴藏的深意积攒勇气。

  “我们一般……都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直男呢?”

  怀中的挚友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随后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慌乱之中,他开始试图将桌面上的一个装着柠檬水的杯子凑到嘴边,悬停了一秒后又放下,他紧张地挪动了双腿和臀部,看上去试图调整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而调整了几次之后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他看看头顶的吊灯,又低下头去,无所适从几乎从他头顶的每一根翘起的发丝中体现,成步堂有些愧疚,自己的问题好像吓到好朋友了,但他正处在于刚刚打开某扇神秘的大门的阶段,不安与无措不比御剑少一份,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一只手,以免被紧张纷乱的心绪淹没了,在这个时刻,只有他最为信赖的御剑怜侍能够帮他。

  两秒之后,御剑怜侍终于轻咳了一声,好像这才成功地将应有的态度摆了起来,他听上去有几分不耐烦,直白道:

  “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如果喜欢上了异性就是直男,喜欢上了同性那么就是同性恋了。”

  很显然,这句不疼不痒的话并不能解救成步堂龙一,他眼眸中央求的意味越发恳切了,偷偷地侧过头,用微红的双眼偷偷看着他的挚友。

  御剑怜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要怎样面对那双委屈的双眼啊,那眼睛是那样的明亮而多情,就那样地望着他,已经望了二十年。

  “那……要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同性呢……”

  成步堂再次扭过头,他的声音很轻,难以启齿,小心翼翼,仿佛他不是一位成熟有地位的法律工作者,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他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抓着脑后的黑发,过一会又无所适从地抹了抹鼻尖,苦笑没有消退,只不过,他覆着御剑怜侍的腰身的手,越发收紧了。

  也因此,他感受到御剑怜侍腰腹肌肉那一瞬间的突然紧绷。

  “这、这……我怎么知道!问我做什么!?”

  三十六岁的检察局长顿时像是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咪,头顶的银灰色毛发都蓬松地炸起,对着踩了他的笨蛋愤恨地低声哈着气。

  很快,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就像是急于掩盖什么一样。他发现成步堂没有再问问题,自己的反应使他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

  “咳,”御剑怜侍有些愧疚地低咳了一声,他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只不过,快要撑爆心脏的羞耻让他无法成言:“大概……哎,和喜欢上异性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偶尔想要多在一起说说话……”

  话至此处,御剑怜侍忽然感受到鬓颊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烫到,他用了地吞咽一下,迅速向旁一瞥,望见了那双明亮如同星夜的眼,那其中竟闪起了希望的光芒,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到了嘴边的话接续下去:

  “看到那个人心情就会变好,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有他的身影就会就得安心,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总是那么快,只要他需要……为他做什么都甘心。”

  他越说越快,想要控制住自己吐露的欲望,却怎样都停不下来,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委屈与酸涩。

  是啊,他愿意,就像他愿意像这样拉扯开努力拼凑出的矜持的皮囊,让那个男人看他不堪的内里一样,哪怕今夜过后被厌弃也好,继续做那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朋友也罢,都没关系的,就算成步堂龙一想让他消失在自己生活中,他都会心甘情愿地离开。

  那成步堂龙一呢?又是怎样看待他的?

  “可是……那种标准的话,朋友也可以吧,朋友也会想要待在一起,只要对方在身边就会感觉很开心……”

  成步堂龙一仍然低着头,可是拿的语气却变得有些急切,有那么一个瞬间御剑怜侍感觉到成步堂龙一正在逼迫他,催促他给出某个真正的答案。

  “说的也是……”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某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正在他内心最深处复苏:“咳……那就想象一下,和对方亲密地肢体接触……什么的……”

  忽然,他顿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腰肢正被成步堂龙一紧紧地搂着,而他的肩膀,正靠在那个男人的臂弯中。

  他忽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却没能缓解突如其来的一阵悸动。

  良久,成步堂龙一用同样紧绷的声音再次开口:

  “想象之后……怎么样?”

  “如果不讨厌的话……”御剑怜侍声如蚊讷,他看起来快要钻进桌子下面,但是他逃不掉,因为成步堂龙一搂他搂得太紧了。

  “不讨厌的话怎样?”步步紧逼,终于要到了某个临界点。

  “不讨厌的话,咳……就想象更多的,更多的肢体接触……会觉得开心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那只揽着他的手从侧面伸过,使他无可避免地靠得更紧,那只手毫无征兆地将他的手握紧了,他浑身忍不住地僵硬,渐渐地,不知过去了多久,也用力地回握住对方。

  “开心的话……怎么样呢?”

  很久之后,这句支支吾吾的问题才钻进御剑怜侍的耳朵。成步堂龙一一直在问他,明明是那样简单的问题,明明有那样明确的答案,却不敢加入一点点自己的思考,像是一条小狗,将全部的信赖都交给了他,将所有的解释权与主动权都赋予了他,他可以掌握一切,包括他们的关系,而他是那样的驯服,将他的每一个答案都奉作圭臬。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下意识地轻咬了嘴唇:

  “那……就想象一下,亲吻……什么的。”

  说完,他认命地用力闭上了双眼,等待着。

  一个气息靠近了,像是鸟儿初生的翅膀,轻盈的,带着痒痒的羽毛的触感,盘旋在他的鬓边,裹挟些许金酒的清香,垂着湿润的雾,久久没有落下。

  那第一个吻,就像初春的第一滴雨水,毫无征兆地轻巧坠落,随后,千千万万的雨滴随之落下了,湿润了整片心底。

  那个落下亲吻的人,似乎也在慢慢尝试,尝试将犹如赤子的自己交到他今夜的伴侣手中,更尝试着用力将那扇门用力推开。伴随着他渐渐打开心中那扇门,柔软而浅尝辄止的亲吻蔓延了,像是被春雨打湿的土地上,毛茸茸的草芽痒痒地扩散开,一点点地,吻下去,点点滴滴地,在唇角处犹疑。

  御剑怜侍紧张得挺直了腰背,他闭着眼,只将触觉无限的放大。恍惚间,他几乎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有什么东西闪着柔和的光朝他飞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落进他怀中。

  成步堂龙一突然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如此笨拙,一触即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

  然后,成步堂龙一像是已经用尽了力气,脱力地栽倒在御剑怜侍的怀中,他如同一只浑身的毛发都被雨水打湿的大型犬,身上带着雨水与委屈的味道。

  “如果……还是觉得喜欢呢?”

  他趴在一个半小时之前还以挚友相称的男人的颈窝中,闷闷地,轻声哼唧着。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他的耳边传来御剑怜侍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

  “那就,到房间里去吧。”

  那一刻,他们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10

  他们从来没有走过那样漫长的一段路,只是从一楼走上二楼,就好像耗尽了他们今生所有的忍耐,但他们还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就仿佛此刻一旦松开,就会再被一层名为挚友的无形屏障阻隔,回到从前。

  在那段漫长的路途上,御剑怜侍几次感觉到了后悔,他不知所措,对未来和他们完全没有一个落脚点的关系感到深深的不安。

  或者,他应该当做一切都没有放开过,他应该现在就放开手,只要现在切断这场美梦,一切还来得及回到从前。成步堂龙一应当是一个喜欢美好女性的正常男人,他已经深信这一点十几年了,尽管他刚刚的举动似乎印证了他们误读了彼此的关系,但没谁能证明这新的关系不是一次误读。

  他就像初次张开翅膀的雏鸟,拼尽全力脱离了熟悉的巢穴,却发现天空广阔得令人不安,前路还有好远好远,可他看不到任何一个落脚点。他已经想要回到巢穴中了,他宁可在那枝头做一辈子胆小鬼,也不愿意拥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望,摔个粉身碎骨。

  可是,已经目睹过天空,还能甘心回到巢穴之中吗?已经品尝过心爱之人嘴唇的味道,还能甘心做回所谓的挚友吗?

  那一刻,他忽有明悟。

  成步堂龙一比他还要更加不安,至少他已经了解自己的心意很多很多年,对自己的情感熟悉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程度。然而,在这个夜晚到来之前,成步堂龙一甚至未曾敲开自己心中的那扇窗户,他自认为是一个普通人,已经很久很久,然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他触摸了那扇窗,看到了那扇窗,推开了那扇窗,第一次知道窗外还有那样一个世界,外面的阳光照进他眼底的一瞬,他的不安绝不会比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半分,甚至,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自己与现在的人际关系的他,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变,可能会更加不知所措。

  然而,成步堂龙一握着御剑怜侍的手,却是那样的坚定,义无反顾,毫不动摇。未来有什么,归宿在哪里,会不会迷路,会不会粉身碎骨,这些问题他比御剑怜侍还要怕,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要松开那只手的意思。

  未来是万丈深渊也没关系,一起去看了才知道。

  在房间的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御剑怜侍被从背后用力地拥抱了。他从未经历过那样一个莽撞而倾其所有的拥抱,紧得好像要把对方融入到自己的血肉之中,又好像要把自己的一切当做礼物馈赠给怀中人。

  成步堂龙一将毛茸茸的头塞进他颈窝里,持续着今晚如同黏人的大型犬类一样的举止,热气全部扑打在御剑怜侍的脖颈,好痒又好烫。他双眉微蹙,眼眶发红,迷茫的双眼中,期许、欲望、委屈、担忧混杂做一团,他看上去真的很无助,嗫嚅着,不敢看御剑怜侍的眼睛,只将额头抵着御剑怜侍的肩膀。

  “御剑,我们……会做吗?”

  他的声音如此轻而迅速,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不是“我们可以做吗”,也不是“会和我做吗”,而且“我们会做吗”,就好像一叶扁舟之上的两个旅人,既没有船桨,也没有方向,风吹向哪里,他们就去哪里,水停在哪里,他们就留在哪里。不是他们不想掌控方向,而是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事发得太突然,他们早已经没有办法掌控方向了。他们会做到哪一步?会变成什么关系?就好像扁舟上的人在问,我们明天会在哪里。没人能回答。

  成步堂龙一期待着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给他回答,他宁愿把自己的一切方向都交给那个人,可是御剑怜侍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一个小时前他还对这个拥抱着他的男人彻底失去念想,甘愿以朋友的姿态过完一生,然而一个小时后,他和那个断了念的不可能之人从牵手到拥抱,从拥抱到接吻,从接吻到同房。问他,他们下一步会走到哪里,最终能走到哪里,他能够知道吗?

  这一刻,他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只觉得过度的心跳使自己的胸膛和眼眶都酸涩无比,他好想逃离,或者崩溃地哭泣一场,但他最终只是紧紧攥着那拥抱着他的手,攥紧到骨节发白,轻声说:

  “我……我不知道,先……把上衣脱掉吧。”

  那一叶扁舟就这样驶离海岸,漂向未知的方向。他也无法预测他们能够走到哪里,又或许下一秒就会倾覆,但没关系,至少就算是粉身碎骨,还有对方陪在身边。

  片刻之后,他们赤着上身并肩躺在床褥之中,成步堂龙一仍旧怀抱着御剑的身体,这是十几年中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拥有了这具身体,相比十年前的精瘦,御剑怜侍的身材已经变得更加圆润丰腴,雪白的肌肤鼓出饱满的线条,去掉了那层绰约的布料的遮掩,这具看起来很有力量感的身体有了更加直白的魅力,白皙与丰腴共同构成了引动人原始欲望的要素,不只有爱欲,更多是食欲与施虐欲的组合。

  成步堂龙一正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御剑怜侍的脖颈,深深浅浅地集中在一小片,像是迷上了那片肌肤的味道,更像是贪恋糖果的孩子。那只滚烫的手掌有些拘谨地覆在人柔软的胸脯之上,只是拘谨地毫无目的地轻抚,像是在用那双手逐渐地认识这具身体。

  御剑怜侍闭着眼,仰头,像是一位不合格的老师,他没办法教给成步堂龙一什么,但他的身体本身已经是一种引导,他要做的只是闭上眼,不断地轻轻吐着气,纵容着成步堂对他的一切探索。他温柔地抚着成步堂龙一的后脑,拇指的指腹摩挲人耳尖,心中充满着快要溢出的怜爱。

  御剑怜侍感受到成步堂龙一支起了半身,紧闭的双眼也感受到了投射下的阴影。睁开眼,他看着成步堂龙一在用湿润的发红的双眼看着他,那双眼中充斥着认真的渴求。

  那是一种印象生长出的渴望,就像刚刚抽出藤条的爬山虎,带着初夏露水的气味,还有刚修剪过的草坪满是汁液的味道,野蛮的,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却又是细弱的,小心翼翼的,任何一点过激的触碰都可能伤害它柔嫩的藤条,可它又在成步堂龙一的眼底飞速地生长着。这初生的渴望那样纯粹,并不是渴望他做什么或是渴望得到他的什么,只是,渴望得到他,一切亲吻和抚触都是在为这份渴望找一个出口。御剑怜侍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可以,成步堂龙一想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御剑怜侍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吻来得很快,滚烫与柔软迅速地贴上他的嘴唇,带着干燥和粗糙的触感,细细地厮磨着,慢慢地,鼓起勇气轻一吮吸。

  就是这样浅浅的吮吻,彼此的品尝,却持续了很久很久,成步堂在亲吻御剑的同时,御剑也在以同样毫无章法的方式回吻着,他们像是两个在沙漠中久久行走的人,遇见了一眼小小的泉水,那几乎已经不是亲吻,因为亲吻会有深入和交缠,而他们,仅仅是在汲取着对方的嘴唇。

  在这一吻断开后,成步堂龙一终于慢慢地倒进御剑怜侍的怀里,似乎之后在那里,他才能短暂地平息快要炸开的思绪,他才能原谅自己,得到片刻逃避一切的安宁。

  “御剑……”他轻声呼唤,脱力地闭上了眼,他似乎放弃一切,只让这话语从他的口中流出:“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御剑怜侍从这句话中读出了恐惧,成步堂龙一好像并不是在向他寻求什么答案,而是在对他说,我害怕。

  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时间。

  “我不知道。”御剑怜侍说,同时,抱紧了怀中的成步堂龙一。

  他没有答案,但是,他愿意和他的爱人一起去寻找。

  11

  御剑怜侍是被清晨一缕透过窗帘的阳光叫醒的。他的睡眠很轻,只要一束光就能照亮他全部的梦境,在他的意识中盈满光亮时,他便知道,自己应该醒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那样静静地躺着,等待着肢体传来的触感一点点回到他的脑海中。淡淡的独属于蓬松织物的气味令人安心,紧接着,干燥柔软的被褥的触感也回到他脑海里,他缓慢地让自己的思绪运转起来,他在想,自己是在家中吗?昨夜的一切是一场梦吗?梦里似乎有很多事,荒诞不经的,难以想象的,都发生了。像梦境一般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也都如同梦境一般,在清晨的阳光中迅速褪色,辨识不清曾经的样子了。

  可是,胸腹间有扎实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缓慢地回归他的意识。

  不是梦,他逐渐意识到这一点,然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度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现在已经是早晨了。

  他慢慢睁开眼,眯着双眼适应着晨光,昨夜他们仓促之间没能将窗帘拉紧,留下了一条缝隙,阳光就是从那窄窄的一条缝中泄入,将窗帘映成轻盈的半透明,将整个房间都温和地照亮。有无数微尘在淡淡的阳光中翻滚着、飞舞着,像是白天的星星,很安宁。

  他的腰腹间环着一条赤裸的手臂,散发着令他逐渐习惯的温度。背后还能感受到另一具身体起伏的胸膛,呼吸像是水一般平静而悠长。很奇怪,他明明不习惯与人亲密地肢体接触,这一刻,他却觉得对他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一样,自然而安心。

  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感受到下肢传来的布料摩擦感,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平静的苦笑。虽说把床褥搞得一片狼藉,但却连长裤都没有脱掉,就这样在沉默中相拥而眠。

  已经……已经比他能够期待得到的多太多了,他应该感觉满足,应该见好就收了吧。

  御剑怜侍静静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慢慢开始收拾心中那一地狼藉,昨夜打碎的,昨夜弄丢的,他要一片一片弯腰拾起来。

  等那家伙也醒了,就告诉他,昨晚是喝醉了,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这样想着,御剑怜侍的心一点点地沉淀了下去,虽然有一点点失落的痛楚,但那痛楚他早已习惯了忍受,甚至,只有在忍受着无望带来痛楚时,他才能因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安心。

  “御剑,你醒了?”忽然,他听到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原来成步堂龙一早就醒了,是因为担心打扰他,才将呼吸放得那样轻的吗?

  不知他醒来了多久,如果已经有一段时间,那他大概早对他们未来的关系有了思考吧,这样也好,免去了自己开口的尴尬,那家伙想来不怎么在乎脸面,由他来说出“醉酒”这种听起来就是谎话的借口,肯定比自己合适得多。御剑怜侍这样想着,忽然感觉成步堂龙一将他抱得更加紧了,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在他耳边说:

  “我们在一起吧。”

  御剑怜侍愣了。过了好久好久,他突然用轻的不能再轻声音,迅速说:

  “好。”

  当他们挽着手走下楼时,昨夜纸醉金迷的酒吧大厅只剩下一片狼藉,他们踢开地面上几处破碎的杯盘,绕过倒地的桌椅,躲避了几个睡在地面上的宿醉的人,没有了灯光,酒吧的内部装潢很暗,只有一点点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一切都变成了深黑色的剪影。这里像是一座孤岛,狂欢过后只有反噬的寂寞和满地的余灰,有些人为了逃避寂寞的反噬,还会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场疯狂。很少有幸运儿能在这片残红中找到真正的果实,幸运的是,成步堂龙一和御剑怜侍找到了。

  在这一片战场一般的废墟之中,他们挽着手走过,丝毫不惧怕混乱与黑暗将他们吞没,他们稳稳驾驶着自己的独木舟,靠向晨光明媚的岸边,在经历了一夜颠沛和不安之后,终于,深深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安然的光。

  End.

  作者说:

  都是直男,炒一下怎么了?炒一下还会变成gay了不成?特别安全的。忍着不炒才出大问题,那就是要谈感情咯~(奸笑)

  编后语:

  描写御剑穿着打扮的那一段,原本不是那样的,可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段和全文都不是一个风格,大家估计也发现了(汗)

  写完这两篇已经耗费了我半辈子积攒的搞笑细胞。。算是把直男装gay、gay装直男、gay装直男装gay、直男装gay装直男写到够了(汗*2)

另贴出群友做的表现本文写作时精神状态的弔图……



Comments
On this page
【成御】安全故事